小李飞刀4:天涯明月刀(上) 写在《天涯明月刀》之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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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道:“我甚至怀疑他就是孔雀。” 傅红雪道:“孔雀?” 明月心道:“孔雀是种鸟,很美丽的鸟,尤其是它的翎……” 傅红雪道:“但你说的孔雀却不是鸟?” 明月心承认:“我说的不是鸟,是人,是个很可怕的人。” 她的瞳孔也在收缩,慢慢地接着道:“我甚至认为他就是天下最可怕的人。” 傅红雪道:“为什么?” 明月心道:“因为他有孔雀翎!” 孔雀翎! 她说到这三个字时,眼睛竟突然露出种敬畏恐惧之色。 傅红雪的脸色居然也变了。 孔雀有翎,正如羚羊有角,不但珍贵,而且美丽。 但他们说的孔雀翎,却不是孔雀的羽毛,而是种暗器! 一种神秘而美丽的暗器。 一种可怕的暗器。 没有人能形容它的美丽,也没有人能避开它,招架它! 在暗器发射的那一瞬间,那种神秘的辉煌和美丽,不但能令人完全晕眩,甚至能令人忘记死的可怕! 据说所有死在这种暗器下的人,脸上都带着种神秘而奇特的微笑。 所以有很多人,都认为他们是心甘情愿地死在这种暗器下的,就好像有些人明知蔷薇有刺,却还是要去采撷。 因为这种辉煌的美,已非人力所能抗拒! “你当然也知道孔雀翎!” “我知道。” “但你却绝不会知道,孔雀翎已不在‘孔雀山庄’里。” 傅红雪一向是个很难动声色的人,可是听了这句话,却显得大吃一惊。 他不但知道孔雀翎,而且还到孔雀山庄去过。 当时他的心情,几乎就像是朝圣者到了圣地一样。 那时正是初秋,秋夜。 他从来也没有看到过那么瑰丽、那么庄严的地方,在夜色中看来,孔雀山庄的美丽,几乎接近神话中的殿堂。 “这里一共有九重院落,其中大部分是在三百二十年前建造的,经历了无数代,才总算使这地方看来略具规模。” 接待他的人是“孔雀山庄”庄主的幼弟秋水清。 秋水清是个说话很保守的人。 其实这地方又何止略具规模而已,看来这简直已经是奇迹。 “这的确是奇迹,经过了多次战乱劫火,这地方居然还太平无恙。” 后院的照壁前,悬着十二盏彩灯。 辉煌的灯光,照着壁上一幅巨大的图画—— 数十个面目狰狞的大汉,拿着各种不同的武器,眼睛里却充满了惊惶和恐惧。 因为一个白面书生手里的黄金圆筒里,已发出了彩虹般的光芒。 比彩虹更辉煌美丽的光芒。 “这已是多年前的往事,那时黑道上的三十六杀星,为了要毁灭这地方,结下血盟,合力来攻,他们三十六人联手,据说已无敌于天下。” “可是这三十六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。” “自从那一役之后,江湖中就没有人敢来轻犯孔雀山庄,孔雀翎这三个字,也从此传遍天下!” 直到此刻,秋水清当时说的话,仿佛还在他耳边响动着。 他做梦也想不到孔雀翎已不在“孔雀山庄”。 “这就是个秘密。”明月心道,“江湖中从来也没有人知道这秘密。” 孔雀翎已被秋家的第十三代主人遗失在泰山之巅! “这秘密直到现在才渐渐有人知道,因为孔雀翎忽然又在江湖中出现了。” 只出现过两次,只杀了两个人! 被杀的当然都是名重一时的高手,杀人的却不是孔雀山庄的子弟。 “只要孔雀翎存在一天,江湖中就没有人敢来轻犯孔雀山庄,否则这地方就会被毁灭。” “孔雀山庄三百年的声名,八十里的基业,五百条人命,其实都建筑在一个小小的孔雀翎上!” 可是现在孔雀翎竟已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手里! 傅红雪忍不住问:“这个人就是孔雀?” “是的!” 02 羚羊被捕杀,只因为羚羊有角;坟墓被挖掘,只因为墓中有殉葬的金银。 朴拙的弱者,总比较容易免于灾祸;丑陋的处女,总比较容易保持童贞。 所以也只有最平凡、最无名的人,才能保有孔雀翎这样的武器! “孔雀”明白这道理。 其实他本来并不是这种人,他本来也像大多数人一样,渴望着财富和名声。 自从他在那个燠热的夏夜里,看见他最钟情的少女被一个富家子压在草地上扭动喘息后,他就下了决心,要得到别人梦想不到的财富和名声。 他得到的东西远比他梦想中更珍贵——他得到的是孔雀翎! 所以他的决心又变了,因为他是个聪明人,他不想象羚羊般被捕杀! 他要杀人! 每当他想起那个燠热的夏夜,想起那女孩在流着汗扭动喘息时的样子,他就要杀人。 今天他并没有杀人! 他并非不想,而是不敢! 面对着那个脸色苍白、眼神冷酷的人,他心里忽然觉得有些畏惧。 自从他有了孔雀翎之后,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畏惧之心。 他所畏惧的,并不是那柄漆黑的刀,而是这个拿着刀的人,这个人虽然只不过静静地站在那里,却远比一柄出了鞘的刀还锋利。 看见这个人的眼神,他的心就开始在跳,直等他回到自己的屋子,他的心还在跳。 他心跳也不仅是因为紧张畏惧。 他兴奋! 因为他实在想试一试,试一试孔雀翎是不是能杀得了这个人。 可是他又偏偏没有这种勇气! 一间很简单的屋子,只有一床一几,一桌一椅。 他一进门立刻就倒了下去,倒在床上,又冷又硬的床板,并没有让他冷静下来,他忽然发现自己裤裆里有样东西已连根竖起。 他实在太兴奋,因为他又想杀人,又想起了那个燠热的夏夜…… 杀人的欲望竟会引起他性的冲动,这连他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。 最难受的是,这种冲动只要一被引起来,就无法抑止! 他没有女人。 他从不信任女人,绝不让任何女人接近他,他解决这种事唯一的法子,就是杀人。 只可惜现在他所想杀的人,又偏偏是他不敢去杀的。 这春天的下午,竟突然变得夏夜般燠热,他慢慢地伸出流着汗的手—— 现在他只有用手去解决,然后他就伏在床边,不停地呕吐! 流着泪呕吐! 黄昏,将近黄昏,未到黄昏。 一个人悄悄地推开门,悄悄地走进来,身材虽然臃肿且笨拙,行动却轻捷如狸猫。 孔雀还是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,冷冷地看着这个人,他一直不喜欢这个愚蠢的胖子,现在心里更生出种说不出的痛恨。 ——这个人只不过是个太监,是个废物,是头猪! 可是这头猪却偏偏不会被性欲折磨,永远都不会尝试到那种被煎熬的痛苦。 看着这张胖胖的笑脸,他几乎忍不住想要一拳打破他的鼻子! 可是他只有忍住。 因为他是他的伙伴,是他的拇指。 拇指还在笑,悄悄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,带着笑道:“我就知道你一定有法子引他们出来的,你做的事从来没有失败过。” 孔雀淡淡道:“你看见了他们?” 拇指点点头,道:“女的是明月心,男的是傅红雪。” 傅红雪! 孔雀的手又握紧。 他听过这名字,也知道这个人,更知道这个人手里的刀! 天下无双的快刀! 拇指道:“燕南飞还能活到现在,就因为傅红雪,所以……” 孔雀忽然跳起来,道:“所以要杀燕南飞,一定要先杀傅红雪!” 他的脸已因兴奋而发红,连眼睛都已发红。 拇指吃惊地看着他,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他如此兴奋激动。 ——冷静的孔雀,平凡的孔雀,无名的孔雀,杀人的孔雀。 拇指试探着问道:“你很想杀傅红雪?” 孔雀笑了,淡淡道:“我一向喜欢杀人,傅红雪也是人。” 拇指道:“但他却不是个普通人,要杀他并不是件容易事。” 孔雀道:“我知道,所以我并不想自己动手。” 拇指道:“你不动,还有谁敢动?” 孔雀又笑了笑,道:“我不动,只因为我不是名人,也不想出名。” 拇指也笑了,眯着眼笑了:“你想叫杜雷先去拼命,你好在后面捡便宜?” 孔雀悠然道:“无论他们是谁死在谁手里,至少我都不会难受的。” 03 明月心很难受,难受得就像是只已躲在壳里很久都没有出来晒太阳的蜗牛。 她脸上戴的面具,还是去年朝会时买的,做得虽然很精巧,戴得太久了,脸上还是会发痒。 脸上一痒起来,全身上下都不会觉得太舒服。 但她却并不想把这面具摘下来,现在她好像也很怕让傅红雪看见她的脸。 这是种很微妙的感情,非但连她自己都分不清,甚至连想都不愿去想。 他们走进来的时候,斜阳正照在窗前的蔷薇上,雨后的蔷薇,颜色更艳丽。 燕南飞的脸色却苍白如纸。 “燕公子醒过没有?” “没有。”一直守在燕南飞身畔的,还是那个眼睛大大的小姑娘。 “你喂他吃过药?” “也没有。”小姑娘抿着嘴,忍住笑,“没有姑娘的吩咐,我连碰都不敢碰他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因为……”小姑娘终于忍不住笑出来,“因为我怕姑娘吃醋!” 明月心狠狠地瞪了她一眼,转过去问傅红雪:“现在是不是已到了应该吃药的时候?” 傅红雪面对着窗户,慢慢地点了点头。 斜阳满窗。 新糊的窗纸边,窗框也是新漆的,亮得就像是镜子。 两扇窗户斜斜支起,下面的一边木框,倒映着一片蔷薇,上面的一边木框,却映着屋子里的倒影—— 有那小姑娘的影子,也有明月心的。 明月心正站在床头,手里拿着解药的小瓶,倒出了一颗药,用温水化开。 她一举一动都很小心,仿佛生怕匙里的药会溅出一点儿,减弱了药力。 可是她并没有把这匙药给燕南飞吃下去! 傅红雪还是背对着她们,她悄悄地瞟了他一眼,忽然将一匙药全都倒在那小姑娘的袖子里,然后才扶起燕南飞,把空匙递上他的嘴。 这是什么意思? 她找傅红雪来,为的本是要救燕南飞,可是一只空匙却救不了任何人的。 傅红雪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。 他虽然没有回头,面前的窗框却亮如明镜,她的一举一动,他本都应该看得很清楚。 可是他连一点反应都没有。 明月心又悄悄地瞟了他一眼,才慢慢地放下燕南飞,喃喃道:“吃过了这次药,再好好地睡一觉,我想他明天早上就应该醒过来了。” 其实她心里当然也知道他绝不会醒的。 她虽然在叹息,那双皎洁如明月的眼睛里,却已露出种诡谲的笑意。 就在这时,门外忽然有人在说:“傅大侠有信。” 信封和信纸都是市面上所能买到的,最昂贵的那一种! 信写得很简短,字写得很整齐: “明日下午,倪家废园,六角亭外,带你的刀来!一个人,一把刀!” 傅红雪几乎用不着再看下面的署名,就知道这封信一定是杜雷写的。 他看得出杜雷是个虽然极有规律,却又喜欢奢侈炫耀的人。 他没有看错。 明月心长长吐出一口气,道:“我知道杜雷一定会找上你的,却想不到他来得这么快!” 傅红雪用一只没有握刀的手,折好这封信,才问道:“倪家废园在哪里?” 明月心道:“就在对面。” 傅红雪道:“很好。” 明月心道:“很好?” 傅红雪冷冷道:“我是个跛子,我不喜欢在决战前走得太远!” 明月心道:“你准备去?” 傅红雪道:“当然。” 明月心道:“一个人去?” 傅红雪道:“一个人,一把刀!” 明月心忽然冷笑,道:“很好,好极了!” 这是句很难让人听懂的话,她的冷笑也很奇特,傅红雪也不懂,却没有问。 明月心道:“今天晚上,你可以好好睡一觉,明天吃过早饭,只要走几步路,就到了倪家废园,一定还有足够的时间,先去看看那里的地形。” 高手相争,先占地利,也是决定胜负的一个重要关键。 明月心道:“杜雷是个什么样的人,你也已观察得很清楚,他却完全不了解你。” 能知己知彼,当然比先占地利更重要。 明月心道:“所以这一战你实在已占尽了先机,到时候只要你一拔你的刀,江湖名人榜上,就只剩下十二个人了,就算你并不十分喜欢杀人,这也应该算是件很愉快的事!” 她忽然又冷笑,大声道:“可是燕南飞呢?你有没有想到他?” 傅红雪淡淡道:“要去决斗的人,并不是他。” 明月心道:“要死的人却一定是他!” 傅红雪道:“一定?” 明月心道:“孔雀和拇指现在一定已知道他的下落,只要你走进倪家废园,他们就会闯进这屋子。” 傅红雪的手又握紧,一根根青筋在他苍白的手背上画出花脉般的条纹。 明月心冷冷地盯着他,冷冷地接着道:“也许你以前救过他的命,可是这一次若是没有你,他也许反而会活得长久些。” 傅红雪手背上的青筋更凸出,忽然问了句不该问的话:“你真心关心他?” 明月心道:“当然。” 她连想都没有想,立刻就回答,回答得很坦然。 刚才把一匙救命的解药倒入小姑娘衣袖的人,好像跟她全无关系。 傅红雪并没有去看她脸上的表情,就算要看,也看不见。 她脸上还戴着那笑口常开的面具。 在这面具下隐藏着的,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? 又过了很久,傅红雪才缓缓地道:“难道我不该去?” 明月心道:“当然应该去。” 傅红雪道:“可是……” 明月心打断了他的话,道:“可是在你还没有去之前,就应该先把他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。” 傅红雪道:“什么地方安全?” 明月心道:“孔雀山庄!” ——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闪避的暗器。 ——比彩虹更辉煌美丽的光芒。 傅红雪慢慢地吐出口气,道:“你说过,孔雀翎已不在孔雀山庄。” 明月心道:“不错。” 傅红雪道:“那么,孔雀山庄现在还有什么?” 明月心道:“还有秋水清。” ——一个高大沉默的人。 ——一个显赫的名字。 明月心道:“他虽然一向很保守,可是你送去的人,他是绝不会拒绝的!” 傅红雪道:“哦?” 明月心道:“因为他欠你的!” 傅红雪道:“欠我什么?” 明月心道:“欠你一条命。” 她不让傅红雪否认,接着又道:“你虽然一向很少救人,却救过他,而且救过他两次,一次在渭水之滨,一次在泰山之阴。” 傅红雪不能否认,因为她知道的实在太多。 明月心道:“现在他已是孔雀山庄的庄主,他已有足够的力量还债。” 傅红雪道:“但是他已没有孔雀翎。” ——孔雀翎若不存在,孔雀山庄也立刻会跟着被毁灭! 明月心道:“大家一直都认为,孔雀山庄的基业,完全是建筑在孔雀翎上的,直到现在,大家才知道秋水清这个人远比孔雀翎更可怕。” 傅红雪道:“为什么?” 明月心道:“孔雀翎已落入外姓手里,这消息在江湖中流传得很快,孔雀山庄的仇家却很多,这两年来,至少已有六批人去袭击过孔雀山庄。” 她慢慢地接着道:“这六批人,一共有七十九个,每个人都是一流高手。” 傅红雪:“结果呢?” 明月心道:“这七十九位高手,一入了孔雀山庄,就好像石沉大海,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了。” 傅红雪闭上了嘴。 明月心道:“最后一批人,是在去年重阳时去的,自从那一次之后,江湖中就没有人敢再妄入孔雀山庄一步。” 傅红雪还是闭着嘴。 明月心用眼角瞟着他,又道:“孔雀山庄距离这里并不远,我们轻车快马赶去,明天正午之前,一定可以赶回来。” 傅红雪既没有答应,也没有拒绝,过了很久,忽然道:“不怕他们在路上拦截?” 明月心道:“江湖中有谁能拦得住你?” 傅红雪道:“至少有一个人。” 明月心道:“谁?” 傅红雪道:“带着孔雀翎的孔雀。” 明月心道:“他绝不敢出手的!” 傅红雪道:“为什么?” 明月心道:“孔雀翎虽然是天下无双的暗器,他这人却不是天下无双的高手,他怕你的刀比他的出手快!” 无论多可怕的暗器,若不能出手,也只不过是块废铁而已。 傅红雪又闭上了嘴。 明月心道:“你若真的不愿让他死在别人手里,现在就应该带我们去。” 傅红雪终于下了决定,道:“我可以带你们去,但却有句话要问你。” 明月心道:“你问吧。” 傅红雪冷冷道:“你若真的关心他,为什么要把他的解药倒在别人衣袖里?” 问完了这句话,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,好像早已算准了这句话是明月心无法回答的。 明月心果然怔住。 她的确不能回答,也不愿回答。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傅红雪走出去,他走得虽然慢,却没有停下来。 只要一开始走,他就绝不会停下来。 04 斜阳渐渐淡了,淡如月亮。 淡淡的斜阳,正照在燕南飞脸上。 风自远山吹过来,带着木叶的清香,从明月心站着的地方看出去,就可以看到青翠的远山。 但是她却在看着燕南飞。 中毒已深,一直晕迷不醒的燕南飞,居然也睁开了眼睛,看着她。 她居然一点也不奇怪。 燕南飞忽然笑了笑,道:“我说过,我早就说过,要骗他并不容易。” 明月心道:“我也知道不容易,可是我一定要试一试。” 燕南飞道:“现在你已试过了?” 明月心道:“我试过了。” 燕南飞道:“你觉得怎么样?” 明月心轻轻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我只觉得要骗他实在很不容易。” 燕南飞道:“但我却还要试一试!” 明月心的眼睛亮了,燕南飞的眼睛里也在发着光。 他们为什么要欺骗傅红雪?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? 夕阳西下。 傅红雪在夕阳下。 夕阳下只有他一个人,天地间也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。 他本就是完全孤独的。 第七章决斗之前 01 傅红雪。 年龄:约三十六七。 特征:右足微跛,刀不离手。 武功:无师承门派,自成一格,用刀,出手极快,江湖公认为天下第一快刀。 身世:家世不详,出生后即被昔年魔教之白凤公主收养,是以精通各种毒杀、暗算之法,至今犹独身未婚,四海为家,浪迹天涯。 性格:孤僻冷酷,独来独往。 杜雷将写着这些资料的一张纸慢慢地推到“拇指”面前,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。 拇指道:“你看过了?” 杜雷道:“嗯。” 拇指叹了口气,道:“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满意的,但是这已经是我们所能弄到手的全部资料,对傅红雪这个人,谁也不会知道得更多!” 杜雷道:“很好。” 拇指眨了眨眼,试探着问道:“这些资料对你有没有用?” 杜雷道:“没有。” 拇指道:“一点用都没有?” 杜雷慢慢地点了点头,站起来,踱着方步,忽又坐下,冷冷道:“你的资料中遗漏了两点,是最重要的两点!” 拇指道:“哦?” 杜雷道:“他以前曾经被一个女人骗过,骗得很惨。” 拇指道:“这女人是谁?” 杜雷道:“是个叫翠浓的婊子。” 拇指又叹了口气,道:“我总觉得奇怪,为什么越聪明的男人,越容易上婊子的当?” 孔雀忽然插口,冷笑道:“因为聪明的男人只喜欢聪明的女人,聪明的女人却通常都是婊子。” 拇指笑了,摇着头笑道:“我知道你恨女人,却想不到你恨得这么厉害。” 杜雷冷冷道:“看来他一定也上过女人的当。” 孔雀脸色变了变,居然也笑了,改口问道:“你说的第二点是什么?” 杜雷道:“他有病。” 拇指道:“什么病?” 杜雷道:“羊癫疯。” 拇指的眼睛发亮,道:“他的病发作时,是不是也像别人一样,会口吐白沫,倒在地上打滚?” 杜雷道:“羊癫疯只有一种!” 拇指叹道:“一个有羊癫疯的跛子,居然能练成天下无双的快刀。” 杜雷道:“他下过苦功,据说他每天至少要花四个时辰练刀,从四五岁的时候开始,每天就至少要拔刀一万两千次。” 拇指苦笑道:“想不到你对他这个人知道得比我们还多。” 杜雷淡淡道:“江湖名人榜上的每个人我都知道得很清楚,因为我已花了整整五个月的工夫去搜集他们的资料,又花了五个月的工夫去研究。” 拇指道:“你用在傅红雪身上的工夫一定比研究别人都多。” 杜雷承认。 拇指道:“你研究出什么?” 杜雷道:“他一向刀不离手,只因为他一直用的都是这把刀,至少已用了二十年,现在这把刀几乎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,他使用这把刀,几乎比别人使用自己的手指还要灵活如意。” 拇指道:“但我却知道,他用的那把刀并不十分好。” 杜雷道:“能杀人的刀,就是好刀!” ——对傅红雪来说,那把刀,已经不仅是一把刀了,他的人与刀之间,已经有了种别人无法了解的感情。 杜雷虽然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,可是他的意思拇指已了解。 孔雀一直在沉思着,忽然道:“如果我们能拿到他的刀……” 杜雷道:“没有人能拿到他的刀。” 孔雀笑了笑,道:“每件事都有例外的。” 杜雷道:“这件事没有例外。” 孔雀也没有再争辩,却又问道:“他的病通常都在什么时候发作?” 杜雷道:“每当他的愤怒和悲哀到了不可忍受时,他的病就会发作。” 孔雀道:“如果你能在他病发时出手……” 杜雷沉下脸,冷笑道:“你以为我是什么人?” 孔雀又笑了笑,道:“我也知道你不肯做这种事的,但我们却不妨叫别人去做,如果我们能找个人先去气气他,让他……” 杜雷霍然长身而起,冷冷道:“我只希望你们明白一件事。” 孔雀在听着,拇指也在听着! 杜雷道:“这是我与他两个人之间的决斗,无论谁胜谁负,都和别人全无关系。” 拇指忽然问道:“和公子也全无关系?” 杜雷扶在刀柄上的手忽然握紧。 拇指道:“如果你还没有忘了公子,就至少应该做到一件事。” 杜雷忍不住问道:“什么事?” 拇指道:“让他等,多等些时候,等到他心烦意乱时你再去。” 他微笑着,又道:“这一战你是胜是负,是活是死,我们都不关心,可是我们也不想替你去收尸。” 02 正午,倪家废园。 阳光正照在六角亭的尖顶上,亭外有一个人,一把刀! 漆黑的刀! 傅红雪慢慢地走过已被荒草掩没的小径,手里紧握着他的刀。 栏杆上的朱漆虽然已剥落,花树间的楼台却还未倒塌,在阳光下看来依旧辉煌。 这地方当然也有它辉煌的过去,如今为什么会落得如此凄凉? 一双燕子从远方飞来,停在六角亭外的白杨树上,仿佛还在寻找昔日的旧梦。 只可惜白杨依旧,景物却已全非了。 燕子飞来又飞去,来过几回?去过几回? 白杨不问。 白杨无语! 白杨无情。 傅红雪忽然觉得心在刺痛。 他早已学会白杨的沉默,却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学会白杨的无情! 燕子飞去了,是从哪里飞来的燕子?庭园荒废了,是谁家的庭园? 傅红雪痴痴地站着,仿佛也忘了自己的人在哪里?是从哪里来的? 他没有想下去,因为他忽然听见有人在笑。 笑声清悦甜美如莺。 是暮春,草已长,莺却没有飞。 莺声就在长草间。 长草间忽然有个女孩子站起来,看着傅红雪吃吃地笑。 她笑得很美,人更美,长长的头发乌黑柔软如丝缎。 她没有梳头,就这么样让一头丝缎般的黑发散下,散落在双肩。 她也没有装扮,只不过轻轻松松地穿了件长袍,既不像丝,又不像缎,却偏偏像是她的头发。 她看着傅红雪,眼睛里也充满笑意,忽然道:“你不问我为什么笑?” 傅红雪不问。 “我在笑你。”她笑得更甜,“你站在那里的样子,看起来就像个呆子。” 傅红雪无语。 “你也不问我是谁?” “你是谁?” 傅红雪问了,他本来就想问的! 谁知他刚问出来,这头发长长的女孩子就跳了起来,叫了起来。 “我就在等着你问我这句话。”她跳起来的时候,凶得就像是只被惹恼了的小猫,“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站着的这块地,是谁家的地?你凭什么大摇大摆地在这块地上走来走去?”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她,等着她说下去。 “这地方是倪家的。”她用一根手指,指着自己的鼻子,“我就是倪家的二小姐,只要我高兴,我随时都可以赶你出去。” 傅红雪只有闭着嘴。 一个人在别人家里晃来晃去,忽然遇见了主人,还有什么好说的。 倪二小姐用一双大眼睛狠狠地瞪着他,忽然又笑了,笑得还是那么甜。 “可是我当然不会赶你出去的,因为……”她眨了眨眼,“因为我喜欢你。” 傅红雪只有听着! ——你可以不喜欢别人,却没法子不让别人喜欢你。 可是这位倪二小姐已经改变了主意:“我说我喜欢你,其实是假的。” 傅红雪又忍不住问:“你知道我?” “当然知道!” “知道些什么?” “我不但知道你的武功,连你姓什么、叫什么,我都知道!” 她负着双手,得意洋洋地从长草间走出来,斜着眼睛,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傅红雪。 “别人都说你是个怪物,可是我倒觉得你非但不怪,而且长得还蛮好看的。” 傅红雪慢慢地转过身,走向阳光下的角亭,忽又问道:“这地方只剩下你一个人?” “一个人又怎么样?”她眼珠子转动着,“难道你还敢欺负我?” “平时你也不在这里?” “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待在这种鬼地方?” 傅红雪忽又回头,盯着她:“现在你为什么还不走?” 倪二小姐又叫了起来:“这是我的家,我要来就来,要走就走,为什么要受别人指挥?” 傅红雪只好又闭上嘴。 倪二小姐狠狠地盯着他,好像很凶的样子,却又忽然笑了:“其实我不该跟你吵架的,我们现在就开始吵架,将来怎么得了?” 将来? 你——知不知道有些人是没有将来的? 傅红雪慢慢地走上石阶,遥望着远方,虽然阳光正照在他脸上,他的脸还是苍白得可怕。 他只希望杜雷快来。 她却还是逗他:“我知道你叫傅红雪,你至少也应该问问我的名字。” 他不问,她只好自己说:“我叫倪慧,智慧的慧,也就是秀外慧中的慧。”她忽然跳过栏杆,站在傅红雪面前,“我爸爸替我取这名字,只因为我从小就很有智慧。” 傅红雪不理她。 “你不信?”她的手叉着腰,头顶几乎已碰到傅红雪的鼻子,“我不但知道你是干什么来的,而且还能猜出你等的是什么人。” “哦?” “你一定是到这地方等着跟别人拼命的,我一看你神色就看得出。” “哦?” “你有杀气!” 这个年纪小小的女孩子也懂得什么叫杀气? “我也知道你等的人一定是杜雷。”倪慧说得很有把握,“因为附近几百里地之内,唯一够资格跟傅红雪斗一斗的人,就是杜雷。” 这女孩子知道的确实不少。 傅红雪看着她那双灵活的眼睛,冷冷道:“你既然知道,就应该快走!” 他的声音虽冷,眼神却没有平时那么冷,连眼睛的轮廓都仿佛变得温柔了些。 倪慧又笑了,柔声道:“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在关心我?” 傅红雪立刻沉下脸道:“我要你走,只不过因为我杀人并不是给人看的!” 倪慧撇了撇嘴,道:“你就算要我走,也不必太急,杜雷反正不会这么早来的。” 傅红雪抬起头,日正中天。 倪慧道:“他一定会让你等,等得你心烦意乱时再来,你的心愈烦躁,他的机会就愈多。” 她笑了笑,接着道:“这也是种战略,像你这样的人,本来早就应该想到的。” 她忽又摇头:“你不会想到的,因为你是个君子,我却不是,所以我可以教给你一种法子,专门对付他这种小人的法子。” 什么法子? 傅红雪没有问,也没有拒绝听。 倪慧道:“他要你等,你也可以要他等。” 以牙还牙,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! 这是个很古老的法子,很古老的法子通常都很有效。 倪慧道:“我们可以逛一圈再来,我们甚至可以去下两盘棋,喝两杯酒,让他在这里等你,等得他急死为止。” 傅红雪没有反应。 倪慧道:“我先带你到我们家藏酒的地窖去,如果我们运气好,说不定还可以找到一两坛我姑姑出嫁时留下的女儿红。” 她的兴致很高,他还没有反应,她就去拉他的手——他握刀的手。 没有人能碰这只手。 她纤柔美丽的手指,刚刚碰到他的手,就突然感觉到一种奇异而强大的震荡。 这股震荡的力量,竟将她整个人都弹了出去。 她想站住,已站不稳,终于一跤跌在地上,跌得很重! 这次她居然没有叫出来,因为她眼眶已红了,声音已更咽:“我只不过想跟你交个朋友,想替你做点事而已,你何必这么样对付我?” 她揉着鼻子,好像随时都可能哭出来。 她看来就像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,既可怜,又可爱。 傅红雪没有看她,绝没有看,连一眼都没有看,只不过冷冷道:“起来,草里有蛇。” 倪慧更委屈:“我全身骨头都快摔散了,你叫我怎么站得起来。” 她又用那只揉鼻子的手去揉眼睛:“我倒不如索性被毒蛇咬死算了。”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,可是他的人已经往这边走了过来。 他知道他自己刚才发出去的力量—— 那并不完全是从他手上发出去的,他的手握着刀,刀上也同样有力量发出。 这柄刀在他手里,本身也仿佛有了生命。 有生命,就有力量。 生命的潜力。 这种力量的强大,几乎已和那种无坚不摧的剑气同样可怕。 他的确不该用这种力量来对付她的! 倪慧蜷曲在草地上,索性用一双手蒙住脸。 她的手又白又小。 傅红雪忍不住伸出手去拉她——伸出的当然是那只没有握刀的手。 她没有抗拒,也没有闪避。 她的手柔软而温暖。 傅红雪已有很久很久未曾接触过女孩子的手。 他克制自己的欲望,几乎比世上所有的苦行僧都彻底。 但他却是个男人,而且并不太老。 她顺从地站了起来,轻轻地呻吟着,他正想扶她站稳,想不到她整个人都已倒在他怀里。 她的身子更温暖,更柔软。 他甚至已可感到自己的心在跳,她当然也可以感觉到。 奇怪的是,就在这同一瞬间,他忽然又有了种很奇怪的感觉。 他忽然觉得有股杀气。 就在这时,她已抽出了一把刀。 一把七寸长的刀,一刀向他腋下的要害刺了过去。 她的脸看来还是像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,她的出手却毒辣得像是条眼镜蛇。 只可惜她这一刀还是刺空了。 傅红雪的人突然收缩,明明应该刺入他血肉的刀锋,只不过贴着他的皮肤擦过!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,她已发觉自己这一刀刺空了,她的人已跃起! 就像是那种随时都能从地上突然弹起的毒蛇,她的身子刚跃起,就已凌空翻身! 一翻,再一翻,她脚尖已挂住了六角亭的飞檐。 脚上有了着力处,身子再翻出去,就已到了五丈外的树梢。 她本来还想再逃远些的,可是傅红雪并没有追,她也就不再逃,用一只脚站在根很柔软的树枝上,居然还能骂人。 她的轻功实在很高,骂人的本事更高。 “我现在才知道你以前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甩下你了,因为你根本不是男人,你不但腿上有毛病,心里也有毛病。” 她骂得并不粗野,但每个字都像是一根针,刺入了傅红雪的心。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突然起了种奇异的红晕,手已握紧。 他几乎已忍不住要拔刀。 可是他没有动,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心里的痛苦,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强烈。 他的痛苦本来就像是烙在牛羊身上的火印一样,永远是鲜明的! 她的每一个笑靥,每一滴眼泪,每一点真情,每一句谎言,都已深烙在他心里。 他一直隐藏得很好。 直到他看见明月心的那一刻——所有隐藏在记忆中的痛苦,又都活生生地重现在他眼前。 那一刻,他所承受的打击,绝没有任何人能想象。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,自从那次打击后,他的痛苦反而淡了,本来连想都不敢去想的痛苦,现在已变得可以忍受。 ——人心里的痛苦,有时正像是腐烂的伤口一样,你愈不去动它,它烂得愈深,你若狠狠给它一刀,让它流脓流血,它反而说不定会收口。 傅红雪抬起头来时,已完全恢复冷静。 倪慧还在树枝上,吃惊地看着他,他没有拔刀,只不过淡淡地说了句:“你走吧。” 这次倪慧真听话,她走得真快。 03 日色偏西,六角亭已有了影子。 傅红雪没有动,连姿势都没有动。 影子长了,更长。 傅红雪还是没有动。 人没有动,心也没有动。 一个人若是久已习惯于孤独和寂寞,那么对他来说,等待就已不再是种痛苦。 为了等待第一次拔刀,他就等了十九年,那一次拔刀却偏偏既无意义,又无结果! 他等了十九年只为了要杀一个人,为他的父母家人复仇。 可是等到他拔刀时,他就已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这家人的后代,根本和这件事全无关系。 这已不仅是讽刺。 无论对任何人来说,这种讽刺都未免太尖酸,太恶毒。 但他却还是接受了,因为他不能不接受。 他从此学会了忍耐。 假如杜雷能明了这一点,也许就不会要他等了。 ——你要我等你的时候,你自己岂非也同样在等!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像是宝剑的双锋。 ——你要去伤害别人时,自己也往往会同样受到伤害。 有时你自己受到的伤害甚至比对方更重! 傅红雪轻轻吐出口气,只觉得心情十分平静。 现在正是未时一刻。 04 这阴暗的屋子,正在一条阴暗的长巷尽头,本来的主人是个多病而吝啬的老人,据说一直等到他的尸体发臭时,才被人发觉。 孔雀租下了这屋子,倒不是因为吝啬。 他已有足够的力量去住最好的客栈,可是他宁愿住在这里。 对他说来,“孔雀”这名字也是种讽刺。 他的人绝不像那种华丽高贵、喜欢炫耀的禽鸟,却像是只见不得天日的蝙蝠。 拇指进来的时候,他正躺在那张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上。 屋里唯一的小窗,已被木板钉死,光线阴暗得也正像是蝙蝠的洞穴。 拇指坐下来,喘着气,他永远不明白孔雀为什么喜欢住在这里。 孔雀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,等他喘气的声音稍微小了些,才问道:“杜雷呢?” 拇指道:“他还在等。” 孔雀道:“我跟他分手的时候,正是未时。” 孔雀又道:“他准备再让傅红雪等多久?” 拇指道:“我已经告诉了他,至少要等到申时才去。” 孔雀嘴角露出恶毒的笑意,道:“站在那鬼地方等两个时辰,那种罪只怕很不好受。” 拇指却皱着眉,道:“我只担心一件事。” 孔雀道:“什么事?” 拇指道:“傅红雪虽然在等,杜雷自己也在等,我只担心他比傅红雪更受不了。” 孔雀淡淡道:“如果他死在傅红雪刀下,你有没有损失?” 拇指道:“没有。” 孔雀道:“那么你有什么好担心的?” 拇指笑了,用衣袖擦了擦汗,又道:“我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。” 孔雀在听。 拇指道:“燕南飞真的已中了毒,而且中的毒很不轻。” 孔雀道:“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?” 拇指道:“是用五百两银子买来的!” 孔雀眼睛发亮,道:“能够值五百两银子的消息,通常都很可靠了。” 拇指道:“所以我们随时都可以去杀了他。” 孔雀道:“我们现在就去。” 现在正是未时一刻。 05 午时已过去很久,阳光却更强烈炽热,春已渐老,漫长的夏日即将到来。 傅红雪不喜欢夏天。 夏天是属于孩子们的——白天赤裸着在池塘里打滚,在草地上翻筋斗,摘草莓,捉蝴蝶;到了晚上,坐在瓜棚下吃着用井水浸过的甜瓜,听大人们谈狐说鬼,再捕一袋流萤用纱囊装起来,去找年轻的姑姑、阿姨换几颗粽子糖。 黄金般的夏日,黄金般的童年,永远只有欢乐,没有悲伤。 傅红雪却从来也没有过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夏天。 他记忆中的夏天,不是在流汗,就是在流血;不是躲在燠热的矮树林里苦练拔刀,就是在烈日沙漠中等着拔刀! 拔刀! 一遍又一遍,永无休止的拔刀! 这简单的动作,竟已变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。 下一次拔刀是在什么时候? ——刀的本身,就象征着死亡。 ——拔刀的时刻,就是死亡的时刻。 这次他的刀拔出来,死的是谁? 傅红雪垂下头,凝视着自己握刀的手,手冰冷,手苍白,刀漆黑。 就在这时,他听见了杜雷的脚步声。 这时正是未时三刻。 第八章决斗 01 后园的角落里有扇小门。 傅红雪是从这扇门进来的,杜雷也是! 他们没有越墙。 小径已被荒草掩没,若是从草地上一直走过来,距离就近得多。 但他们却宁愿沿着曲折的小径走! 他们都走得很慢,可是一开始走,就绝不会停下来。 从某些方面看来,他们仿佛有很多相同的地方。 但他们却绝不是同一类的人,你只看见他们的刀,就可看得出。 杜雷的刀镶满珠宝,光华夺目! 傅红雪的刀漆黑。 可是这两柄刀又偏偏有一点相同之处。 ——两柄刀都是刀,都是杀人的刀! 这两个人是不是也同样有一点相同之处? ——两个人都是人,都是杀人的人! 申时还没有到,拔刀的时刻却已到了。 刀一拔出来,就只有死! 不是你死,就是我! 杜雷的脚步终于停下来,面对着傅红雪,也面对着傅红雪手里的那柄天下无双的刀。 他一心要这个人死在他的刀下,可是在他心底深处,最尊敬的一个人也是他! 傅红雪却仿佛还在遥望着远方,远方恰巧有一朵乌云掩住了太阳。 太阳不见了,可是太阳永远也不会死。 人呢? 杜雷终于开口:“我姓杜,杜雷。” 傅红雪道:“我知道!” 杜雷道:“我来迟了。” 傅红雪道:“我知道!” 杜雷道:“我是故意要你等的,要你等得心烦意乱,我才有机会杀你。” 傅红雪道:“我知道!” 杜雷忽然笑了笑,道:“只可惜我忘了一点。” 他笑得很苦涩:“我要你在等我的时候,我自己也同样在等!” 傅红雪道:“我知道!” 杜雷忽又冷笑,道:“你什么事都知道?” 傅红雪道:“我至少还知道一件事。” 杜雷说:“你说。” 傅红雪冷冷道:“我一拔刀,你就死。” 杜雷的手突然握紧,瞳孔突然收缩,过了很久,才问道:“你有把握?” 傅红雪道:“有!” 杜雷道:“那么你现在为什么还不拔刀?” 现在刚过未时三刻,乌云刚刚掩住日色,风中刚刚有了一点凉意。 这正是最适于杀人的时候。 02 明月就在明月楼,明月就在明月巷。 拇指和孔雀走进明月巷的时候,恰巧有一阵风迎面吹过来。 好凉快的风。 拇指深深吸了口气,微笑道:“今天正是杀人的好天气,现在也正是杀人的好时候。” 孔雀道:“哦?” 拇指道:“现在杀人之后,还可以从从容容地去洗个澡,再去舒舒服服地喝顿酒!” 孔雀道:“然后再去找个女人睡觉。” 拇指笑得眯起了眼,道:“有时我甚至会去找两三个。” 孔雀也笑了笑,道:“你说过,明月心也是个婊子。” 拇指道:“她本来就是的!” 孔雀道:“今天晚上,你想不想找她?” 拇指道:“不想。” 孔雀道:“为什么?” 拇指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,却缓缓道:“婊子也有很多种!” 孔雀道:“她是哪一种?” 拇指道:“她恰巧是我不想找的那一种!” 孔雀又问道:“为什么?” 拇指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因为我见过的女人中,最可怕的一个就是她,只要我一闭眼睛,她就会杀了我。” 孔雀道:“你若不闭上眼睛呢?” 拇指又叹了口气,道:“我不闭上眼睛,她也一样能杀我。” 孔雀道:“我知道你的武功很不错。” 拇指道:“可是这世上至少还有两个女人可以杀我。” 孔雀道:“她就是其中的一个?” 拇指叹息着点了点头。 孔雀道:“还有一个是谁?” 拇指道:“倪二小姐,倪慧。” 他这句话刚说完,就听见一阵笑声,清脆的笑声,美如银铃。 巷子的两边有高墙,高墙的墙头有木叶。 春深,木叶也深。 笑声就是从木叶深处传出来的! “死胖子,你怎么知道我听得见你说话?” “我不知道!”拇指立刻否认。 “那么你为什么要故意拍我的马屁?” 笑声美,人美,轻功的身法更美,她从墙头飘落下的时候,就像是一片云,一片花瓣。 一片刚刚被春风吹落的桃花,一片刚刚从幽谷飞出的流云。 拇指看见她的人影,她的人又不见了。 拇指目送她人影消失在另一边木叶深处,眼睛又笑得眯成了一条线。 “这就是倪二小姐。” “她为什么忽然而来,又忽然而去?”孔雀忍不住问。 “因为她要我们知道,她比明月心更高。”拇指的目光还留在她人影消失处,“所以我们现在已可以放心去对付燕南飞了。” “只有一点不懂。” “哪一点?” “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杀燕南飞?”孔雀试探着,“他究竟是个什么人?为什么江湖中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来历?” “这一点你最好不要问!”拇指的态度忽然变得很严肃,道,“如你一定要问,就最好先去准备一样东西。” “你要我先去准备什么?” “棺材。” 孔雀没有再问,他抬起头来的时候,恰巧有一片乌云掩住了月色。 这片乌云掩住天色的时候,明月心正面对着小窗前的一片蔷薇绣花。 她绣的也是蔷薇,春天的蔷薇。 春已老。 蔷薇也已老。 燕南飞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,脸色苍白得就像是傅红雪。 风在窗外轻轻地吹,风冷了,冷如残秋。 她忽然听见了他们的声音。 他们的脚步声比风还轻,他们说话的声音比风更冷。 “快去叫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