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李飞刀4:天涯明月刀(上) 写在《天涯明月刀》之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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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飞下来。” “他不下来,我们就上去。” 明月心叹了口气,她知道燕南飞绝不会下去,也知道他们一定会上来的。 因为燕南飞并不想杀他们,是他们想杀燕南飞,所以燕南飞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,他们却得带着他们的武器,穿街过巷,敲门上楼,匆匆忙忙地赶来,生怕失却了杀人的机会。 ——杀人者与被杀者之间,究竟是谁高贵?谁卑贱?谁都没法子答复的。 她又低下头去绣花。 她没有听见脚步声,也没有听见敲门声,可是她知道已有人到了门外。 “进来。”她连头都没有抬,“门上没有闩,一推就开了。” 明明是轻轻一推就可以推开的门,却偏偏没有人推。 “两位既然是来杀人的,难道还要被杀的人自己开门迎接?” 她的声音很温柔,可是听在孔雀和拇指耳里,却仿佛比针还尖锐。 今天是杀人的好天气,现在是杀人的好时刻,他们的心情本来很愉快。 可是现在他们却忽然变得一点也不愉快了,因为被杀的人好像远比他们还要轻松得多,他们却像是呆子般站在门外,连心跳都加快了一倍。 ——原来杀人并不是件很愉快的事。 孔雀看看拇指,拇指看看孔雀,两个人心里都在问自己:燕南飞是不是真的已中了毒?屋里是不是有埋伏在等着他们上钩? 其实他们心里也知道,只要一推开这扇门,所有的问题立刻都可以得到答复。 可是他们没有伸手。 “你们进来的时候,脚步最好轻一点。”明月心的声音更温柔,“燕公子中了毒,现在睡得正熟,你们千万不要吵醒他。” 拇指忽然笑了,道:“她是燕南飞的朋友,她知道我们是来杀燕南飞的,却偏偏好像怕我们不敢进去动手,你说这是为了什么?” 孔雀冷冷道:“因为她是个女人,女人本就随时都可以出卖男人的。” 拇指道:“不对。” 孔雀道:“你说她是为了什么?” 拇指道:“因为她知道愈是这样说,我们反而会起疑心,反而不敢进去了。” 孔雀道:“你有理,你一向都比我了解女人。” 拇指道:“那么我们还等什么?” 孔雀道:“等你开门。” 拇指道:“杀人的是你。” 孔雀道:“开门的是你。” 拇指又笑了:“你是不是从来都不肯冒险的?” 孔雀道:“是。” 拇指笑道:“跟你这种人合作,实在愉快得很,因为你一定活得比我长,我死了之后,你至少还可以替我收尸。” 他微笑着,用手指轻轻一点,门就开了。明月心还在窗前绣花,燕南飞还是死人般躺在床上。 拇指吐出口气,道:“请进。” 孔雀道:“你不进去?” 拇指道:“你杀人,我开门,我的事已做完了,现在已轮到你。” 孔雀盯着他看了很久,忽然道:“有件事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。” 拇指道:“哦?” 孔雀冷冷道:“我一看见你就恶心,至少已有三次想杀了你。” 拇指居然还在笑:“幸好你这次要杀的不是我,是燕南飞。” 孔雀沉默。 所以拇指又把门推开了些,道:“请。” 屋子里很安静,也很暗,窗外的月色已完全被乌云掩没。 现在未时已将过去。 孔雀终于走进了屋子,走进来的时候,他的手已缩入衣袖,指尖已触及了孔雀翎。 冰冷而光滑的孔雀翎,天下无双的杀人利器。 他的心里忽然又充满了自信。 明月心抬起头来,看着他,忽然笑了:“你就是孔雀?” 孔雀道:“孔雀并不可笑。” 明月心道:“但是你不像,真的不像。” 孔雀道:“你也不像是个婊子。” 明月心又笑了。 孔雀道:“做婊子也不是件可笑的事。” 明月心道:“另外却有件事很可笑。” 孔雀道:“什么事?” 明月心道:“你不像孔雀,却是孔雀,我不像婊子,却是婊子,骡子明明很像马,却偏偏不是。” 她微笑,又道:“世上还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。” 孔雀道:“你究竟想说什么?” 明月心道:“譬如说,你身上带着的暗器明明很像孔雀翎,却偏偏不是的。” 孔雀大笑了,大笑。 一个人只有在听见最荒唐无稽的笑话时,才会笑得这样厉害。 明月心道:“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早就在怀疑这一点了,因为你早已感觉到它的威力并不如传说中的那么可怕,所以你才不敢用它去对付傅红雪。” 孔雀虽然还在笑,笑得却已有点勉强。 明月心道:“只可惜你心里存有怀疑,却一直不能证实,也不敢去证实。” 孔雀忍不住道:“难道你能?……” 明月心道:“我能证实,只有我能,因为……” 孔雀道:“因为什么?” 明月心仍淡淡地道:“像你身上带着的那种孔雀翎,我这里还有好几个,我随时都可以再送一两个给你。” 孔雀脸色变了,门外的拇指脸色也变了。 明月心道:“我现在就可以再送一个给你,喏,拿去。” 她居然真的一伸手就从衣袖里拿出个光华灿烂的黄金圆筒,随随便便地就抛给了孔雀,就像是抛出一文钱去施舍乞丐。 孔雀伸手接住,只看了两眼,就像是被人一脚踏在小肚子上。 明月心道:“你看看这孔雀翎是不是和你身上带着的完全一样?” 孔雀没有回答,也不必回答。 无论谁看见他的表情,都已可猜想到他的回答。 拇指已开始在悄悄地往后退。 孔雀霍然回头,盯着他,道:“你为什么不出手杀我?” 拇指勉强笑了笑,道:“我们是伙伴,我为什么要杀你?” 孔雀道:“因为我要杀你,我本来就要杀你,现在更非杀不可!” 拇指道:“但是我却不想杀你,因为我根本不必自己出手。” 他真的笑了,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:“江湖中只有一个人知道你并不是真孔雀,不出三个时辰,你就要变成个死孔雀。” 孔雀冷冷道:“只可惜你忘了一件事。” 拇指道:“哦?” 孔雀道:“这孔雀翎纵然是假的,要杀你还是绰绰有余。” 拇指的笑容僵硬,身子扑起。 他的反应虽然不慢,却还是迟了一步。 孔雀手上的黄金圆筒,已有一片辉煌夺目的光华射去。 落日般辉煌,彩虹般美丽。 拇指丑陋臃肿的身子,立刻被掩没在这片辉煌美丽的光华里,又正像是丑陋的泥沙,忽然被美丽的浪潮卷走。 等到这一片光华消失时,他的生命也已被消灭。 一声轻雷,乌云间又有雨点落下。 明月心终于叹了口气,道:“你说得不错,这孔雀翎纵然是假的,也有杀人的威力。” 孔雀已回过头来,盯着她,道:“所以我也可以用它来杀你。” 明月心道:“我知道,连拇指都要杀了灭口,当然更不会放过我。” 孔雀道:“你死了之后,就没有人知道这孔雀翎是真是假了。” 明月心道:“除了我之外,这秘密的确没有别人知道。” 孔雀道:“杜雷要等到申时才会去赴约,我杀了你们后,正好赶去,这一战不管他们是谁胜谁负都一样,剩下的那一个,反正都一样要死在我手里。” 明月心叹道:“你的计划很周密,只可惜你也忘了一件事。” 孔雀闭上嘴,等着她说下去。 明月心道:“你忘了问我,我怎么会知道这孔雀翎是假的。” 孔雀果然立刻就问:“你怎么会知道?” 明月心淡淡道:“只有我知道这秘密,只因为假造这些孔雀翎的人就是我。” 孔雀又怔住。 明月心道:“我既然能造得出这样的孔雀翎,既然随随便便地敢送给你,就当然有破它的把握!” 孔雀脸色发白,手已在发抖。 他能杀人,也许并不是因为他有孔雀翎,而是因为他有一颗充满自信的心,和一双镇定的手。 现在这两样都已被摧毁。 明月心道:“第一个孔雀翎,也是我故意让你找到的,我选了很久,才选中你做我的孔雀,因为江湖中比你条件更适合的人不多,所以我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让你死的,只不过……” 她盯着他,月光般柔美的眼波,突然变得锐利如刀锋:“你若想继续做我的孔雀,就得学孔雀一样顺从,你若不信,现在还可以出手。” 孔雀双手紧握,还是忍不住在发抖。 他看着自己这双手,突然弯下腰,开始不停地呕吐! 03 一声轻雷,乌云间忽然有雨点落下。 “我不拔刀,就因为我有把握!” 傅红雪的声音仿佛很远,远在乌云里:“一个人要去杀人的时候,往往就像是去求人一样,变得很卑贱,因为他并没有绝对的把握,所以他才会着急,生怕良机错失。”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,他说得很慢,仿佛生怕杜雷受不住。 因为他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,每个字都会像刀锋般刺入杜雷的心。 杜雷整个人都已抽紧,甚至连声音都已嘶哑:“你有绝对的把握,所以你不急?” 傅红雪点头。 杜雷道:“你要到什么时候才拔刀?” 傅红雪道:“你拔刀的时候!” 杜雷道:“我若不拔刀呢?” 傅红雪道:“你一定会拔刀的,而且一定会急着拔刀!” ——因为是你想杀我,并不是我想杀你! ——所以你真正死亡的时刻,并不是我拔刀时,而是你拔刀时。 杜雷握刀的手上已凸出了青筋。 他没有拔刀,可是他自己也知道,迟早总会拔刀的! 冰冷的雨点,一滴滴打在他身上,打在他脸上,他面对着傅红雪,面对着这天下无双的刀客,心里竟忽然又想起了他那卑贱的童年。 ——大雨滂沱,泥泞满街。 ——他赤着脚在泥泞中奔跑,因为后面有人在追逐。 ——他是从镖局里逃出来的,因为他偷了镖师一双刚买来的靴子,靴子太大,还没有跑出半条街,就已掉了。 ——可是那镖师却还不肯放过他,追上他之后,就将他脱光了绑在树上,用藤条鞭打。 现在他面对着傅红雪,心里竟忽然又有了那种感觉,被鞭打的感觉。 一种无法形容的刺激和痛苦,一种他永远都无法忘记的刺激和痛苦。 雨更大,地上的泥土已变为泥泞。 他忽然脱下了那双价值十八两银子的软底靴,赤着脚,踏在泥泞上。 ——傅红雪仿佛已变成了那个用藤鞭打他的镖师,变成了一种痛苦和刺激的象征。 他突然狂吼,撕裂自己的衣裳。 他赤裸着在暴雨泥泞中狂吼,多年的束缚和抑制,已在这一刹那间解脱。 于是他拔刀! ——拔刀时就是死亡时。 于是他死! 死不但是刺激,也是痛苦,这两样事本是他永远都无法同时得到,可是“死”的这一瞬间他已同时获得。 04 雨来得快,停得也快。 小径上仍有泥泞,傅红雪慢慢地走在小径上,手里紧握着他的刀。 刀已入鞘,刀上的血已洗清了,刀漆黑! 他的瞳孔也是漆黑的,又深又黑,足以隐藏他心里所有的怜悯和悲伤。 乌云间居然又有阳光露出来,想必已是今天最后的一线阳光。 阳光照在高墙上,墙后忽然又有人在笑,笑声清脆,美如银铃,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诮。 倪慧已出现在阳光下:“不好看,一点也不好看。” ——什么不好看? 傅红雪没有问,连脚步都没有停。 可是他走到哪里,倪慧也跟到哪里:“你们打得一点也不好看,我本来想看的,是你的刀法,想不到你用的却是诡计。” 她又解释:“你让杜雷先拔刀,好像是让他一着,其实却是诡计。” ——为什么是诡计? 傅红雪虽然没有问,脚步已停下。 倪慧道:“刀在鞘中,深藏不露,谁也不知道它的利钝,刀出鞘后,锋刃已现,谁也不敢轻撄其锋,所以一柄刀只有在将出鞘而未出鞘的时候,才是它最没有价值的时候。” 她接着道:“你当然明白这道理,所以你让杜雷先拔刀……” 傅红雪静静地听着,忽然打断她的话:“这也是刀法,不是诡计。” 倪慧道:“不是!” 傅红雪道:“刀法的巧妙各有不同,运用存于一心。” 她的表情很严肃:“这就是刀法的巅峰?” 傅红雪道:“还不是。” 倪慧道:“要做到哪一步才是刀法的巅峰?” 傅红雪又闭上嘴,继续往前走! 阳光灿烂。 最后的一道阳光,总是最辉煌美丽的——有时生命也是如此。 倪慧在墙头痴痴地怔了半天,喃喃道:“难道刀法也得到了没有变化时,才是刀法的巅峰?” 灿烂的阳光,忽然间就已暗淡。 ——没有变化,岂非就是超越了变化的极限?那么这柄刀的本身,是不是还有存在的价值? 傅红雪心里在叹息,因为这问题连他都无法回答。 ——刀为什么要存在?人为什么要存在? 阳光已消失在高墙后,倪慧的人也随着阳光消失了。 ——可是太阳依旧存在,倪慧也依旧存在,这一瞬间所消失的,只不过是他们的影像而已——在傅红雪主观里的影像。 傅红雪推开高墙下的小门,慢慢地走出去,刚抬起头,就看见了高楼上的明月心。 05 人在高楼上,傅红雪的头反而垂下。 明月心忽然问:“你胜了?” 傅红雪没有回答,他还活着,就是回答。 明月心却叹了口气,道:“何苦,这是何苦?” 傅红雪不懂:“何苦?” 明月心道:“你明知必胜,又何必去?他明知必死,又何苦来?” 这个费人深思的问题,傅红雪却能解释:“因为他是杜雷,我是傅红雪!” 他的解释也像是他的刀,一刀就切入了这问题的要害。 明月心却还不满意:“是不是因为这世上有了傅红雪,杜雷就得死?” 傅红雪道:“不是。” 明月心道:“那么你的意思是……” 傅红雪道:“这世上有了杜雷,杜雷就得死!” 他的回答看来虽然比问题的本身更费人深思,其实却极简单,极合理。 ——没有生,哪里来的死? ——既然有了生命,又怎么能不死? 明月心又不禁叹息,道:“你对于生死之间的事,好像都看得很淡。” 傅红雪并不否认。 明月心道:“对别人的生死,你当然看得更淡,所以你才会把燕南飞留在这里。” 傅红雪沉默着,过了很久,才缓缓问:“孔雀是不是已来过?” 明月心道:“嗯!” 傅红雪道:“燕南飞是不是还活着?” 明月心道:“嗯!” 傅红雪淡淡道:“我留下他,也许只因为我早就知道他不会死的。” 明月心道:“可是你……” 傅红雪打断了她的话,道:“只要你们的主意还没有改变,我答应你们的事也不会改变!” 明月心道:“你答应过什么?” 傅红雪道:“带你们到孔雀山庄去。” 明月心的眼睛亮了:“现在就去?” 傅红雪道:“现在就去。” 明月心跳起来,又回头,嫣然道:“你还要不要我戴上那面具?” 傅红雪冷冷道:“现在你脸上岂非已经戴上了个面具?” 第九章孔雀山庄 01 人的脸,本身就是个面具,一个能随着环境和心情而改变的面具。 ——又有谁能从别人脸上,看出他心里隐藏着的秘密? ——又有什么样的面具,能比人的脸更精巧奇妙? 身份愈尊贵,地位愈高的人,脸上戴着的面具往往令人愈看不透。 明月心看到秋水清时,心里就在问自己:“他脸上戴着的,是个什么样的面具?” 不管那是张什么样的面具,孔雀山庄的主人能亲自出来迎接他们,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。 辉煌而美丽的孔雀翎,辉煌而美丽的孔雀山庄。 碧绿色的瓦,在夕阳下闪动着翡翠般的光,白石长阶美如白玉,从黄金般的高墙间穿过去,这地方就好像完全用金珠宝玉砌成。 园中的樱桃树下,有几只孔雀徜徉,水池中浮着鸳鸯。 几个穿着彩衣的少女,静悄悄地踏过柔软的草地,消失在花林深处,消失在这七彩缤纷的庭园里。 风中带着醉人的清香,远处仿佛有人吹笛,天地间充满了和平宁静。 庄里庄外的三重大门都是开着的,看不见一个防守的门丁。 秋水清就站在门前的白玉长阶上,静静地看着傅红雪。 他是个很保守的人,说话做事都很保守,心里纵然欢喜,也绝不会露于形色。 看见傅红雪,他只淡淡地笑了一笑,道:“我想不到你会来的,可是你来得正好!” 傅红雪道:“为什么正好?” 秋水清道:“今夜此地还有客来,正好不是俗客。” 傅红雪道:“是谁?” 秋水清道:“公子羽。” 傅红雪闭上了嘴,脸上完全没有表情,明月心居然也不动声色。 秋水清看了看她,又看了看被人抬进来的燕南飞:“他们是你的朋友?” 傅红雪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认——他们之间究竟是敌是友?本就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。 秋水清也不再问,只侧了侧身,道:“请,请进!” 两个人将燕南飞抬上长阶,明月心在后面跟着,忽又停下,盯着秋水清,道:“庄主也不问问我们是为什么来的?” 秋水清摇摇头。 ——你们既然是傅红雪的朋友,我就不必问,既然不必问,就不必开口。 他一向不是个多话的人。 明月心却不肯闭嘴,又道:“庄主纵然不问,我还是要说。” 她一定要说,秋水清就听着。 明月心道:“我们一来是为了避祸,二来是为了求医,不知道庄主能不能先看看他的病?” 秋水清终于开口,道:“是什么病?” 明月心道:“心病。” 秋水清霍然转头,盯着她,道:“心病只有心药才能医!” 明月心道:“我知道……” 这三个字说出口,担架床上的燕南飞忽然箭一般蹿出。 明月心也已出手。 他们一个站在秋水清面前,一个正在秋水清身后。 他们一前一后,同时出手,一出手就封死了秋水清所有的退路! 世上本没有绝对完美无瑕的武功招式,可是他们这一击却已接近完美。 没有人能找得出他们的破绽,也没有人能招架闪避,事实上,根本就没有人能想到他们会突然出手。 他们的行动无疑已经过极周密的计划,这一击无疑已经过很多次训练配合。 于是名震天下的孔雀山庄主人,竟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,就在自己的大门外被人制住。 就在这一瞬间,他们已点了他双臂双腿关节间的八处穴道! 秋水清并没有倒下去,因为他们已扶住了他。 他的身子虽然已僵硬,神情却还是很镇定,在这种情况下,还能保持镇定的人,找遍天下也绝不会超过十个。 明月心一击得手,自己掌心也湿了,轻轻吐出口气,才把刚才那句话接着说下去:“就因为我知道心病只有心药才能医,所以我们才来找你。” 秋水清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,只是冷冷地盯着傅红雪。 傅红雪还是全无表情。 秋水清道:“你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的?” 傅红雪摇头。 秋水清道:“但你却带他们来了。” 傅红雪道:“因为我也想看看,他们究竟为什么要来?” 两个人只说了三句话,本来充满和平宁静的庭园,忽然就变得充满杀气! 杀气是从四十九柄刀剑上发出来的,刀光剑影闪动,人却没有动。 庄主已被人所胁,没有人敢轻举妄动。 秋水清忽然叹了口气,道:“燕南飞,燕南飞,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?” 燕南飞很意外,道:“你早已知道我是谁?” 秋水清道:“这附近八十里,都是孔雀山庄的禁区,你一入禁区,我就已知道你的来历底细。” 燕南飞也叹了口气,道:“看来这孔雀山庄果然不是可以容人来去自如之地。” 秋水清道:“就因为我太了解你的来历底细,所以才被你所逞。” 燕南飞道:“因为你想不到?” 秋水清道:“我实在想不到。” 燕南飞苦笑,道:“其实连我自己都想不到。” 明月心抢着道:“他这是迫不得已,他实在病得太重了。” 秋水清道:“我有救他的药?” 明月心道:“你有,只有你。” 秋水清道:“那究竟是什么药?” 明月心道:“是个秘密。” 秋水清道:“秘密?什么秘密?” 明月心道:“孔雀翎的秘密。” 秋水清闭上了嘴。 明月心道:“这并不完全是要挟,也是交换。” 秋水清道:“用什么交换?” 明月心道:“也是个秘密,也是孔雀翎的秘密。” 02 暮色深沉,灯燃起! 屋子里幽雅而安静,秋水清无疑是个趣味很高雅的人。 只可惜他的客人们并没有心情来欣赏他高雅的趣味,一走进来,明月心立刻说到正题:“其实我也知道,孔雀翎远在你的曾祖秋凤梧那一代就已失落了。” 这就是个秘密,江湖中没有人知道的秘密。 秋水清第一次动容,道:“你怎么会知道的?” 明月心道:“因为秋凤梧曾经带着孔雀图去找过一个人,求他再同样打造一个孔雀翎。” 孔雀图本身也是个秘密,就是孔雀翎的构造和图形。 谁也不知道是先有孔雀图,还是先有孔雀翎的,可是大家都认为,有了孔雀图,就一定可以同样再打造出来。 明月心道:“但是这想法错了。” 秋水清道:“你怎么知道这想法错了?” 明月心道:“打造机械暗器,也是种很复杂高深的学问。” 那不但要有一双灵敏稳定的手,还得懂得冶金和暗器的原理。 明月心道:“秋凤梧去找的,当然是那时候的天下第一名匠。” 秋水清道:“当时的天下第一名匠,据说就是蜀中唐门的徐夫人。” 唐门的毒药暗器,独步天下四百余年,一向传媳不传女。 徐夫人就是当时唐门的长媳,绣花的手艺和制作暗器,当世号称双绝。 明月心道:“可是徐夫人费了六年心血,连头发都因心力交瘁而变白了,却还是无法再同样打造出一副孔雀翎来。” 秋水清看着她,等着她说下去。 明月心却先拿出了一个光华灿烂的黄金圆筒,才接着道:“在那六年中,她虽然也曾打造成四对孔雀翎,外表和构造,虽然和孔雀图上记载的完全一样,却偏偏缺少了那种神奇的威力。” 秋水清看着她手里的黄金圆筒,道:“这就是其中之一?” 明月心道:“是的。” 秋水清道:“近年来江湖中出现了个叫‘孔雀’的人……” 明月心道:“他的孔雀翎,也是其中之一。” 秋水清道:“是你给他的?” 明月心道:“我并没有亲手交给他,只不过恰巧让他能找到而已。” 秋水清道:“因为你故意要让江湖中人知道,孔雀翎已失落了的秘密。” 明月心承认。 孔雀翎既然在别人手里出现,当然就已不在孔雀山庄。 秋水清道:“你为什么要这样做?” 明月心道:“因为我始终在怀疑一件事。” 秋水清道:“什么事?” 明月心道:“孔雀翎本是孔雀山庄的命脉所系,孔雀山庄的历代庄主,都是极仔细而又稳重的人,所以……” 秋水清道:“所以你始终不相信孔雀翎是真的失落了。” 明月心点点头,道:“据说孔雀翎是在秋凤梧的父亲秋一枫手中失落的,秋一枫惊才绝艺,怎么会做出这种粗心大意的事?他故意这么样说,也许只不过为了要考验考验他儿子应变的能力。” 她的推测虽然有理,却一直无法证明。 明月心又道:“所以我就故意泄露了这秘密,让孔雀山庄的仇家子弟找上门来。” 秋水清冷冷道:“来的人还是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的。” 明月心道:“所以我就认为我的猜测并没有错,孔雀翎一定还在你手里。” 秋水清又闭上了嘴,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,却始终在盯着明月心。 明月心又补充着道:“秋凤梧以后并没有再去找徐夫人,当然是因为他已找到了孔雀翎。” 秋水清又沉默了很久,才缓缓道:“也许他根本就不该去找她的。” 明月心道:“可是他信任她,徐夫人未嫁之前,他们就已是朋友。” 秋水清冷笑,道:“这世上出卖朋友的人一向不少。” 明月心道:“可是徐夫人并没有出卖他,这秘密除了唐门长房的嫡系子孙外,本没有别人知道!” 秋水清眼睛里的光芒更锐利,道:“你呢?你是唐家的什么人?” 明月心笑了笑,道:“我说出这秘密时,本就已不打算再瞒你。” 她慢慢地接着道:“我就是唐门长房的长女,我的本名叫唐蓝。” 秋水清道:“唐门的子女,怎么会流落在风尘中的?” 明月心道:“唐门用的虽然是毒药暗器,规矩却远比七大门派还森严,唐家的子女,一向不准过问江湖中的事。” 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决:“可是我们却决心要出来做一点事。” 秋水清道:“你们的目标是谁?” 明月心道:“是暴力,我们的宗旨只有四个字。” 秋水清道:“反抗暴力?” 明月心道:“不错,反抗暴力!” 她接着又道:“我们既不敢背叛门规,为了行动方便,只有隐迹在风尘里,这三年来,我们已组织成一个反抗暴力的力量,只可惜我们的力量还不够。” 燕南飞道:“因为对方的组织更严密,力量更强大。” 秋水清道:“他们的首脑是谁?” 燕南飞道:“是个该死的人。” 秋水清道:“他就是你的心病?” 燕南飞承认。 秋水清道:“你要用我的孔雀翎去杀他?” 燕南飞道:“以暴制暴,以杀止杀!” 秋水清看着他,再看看傅红雪,忽然道:“拍开我腿上的穴道,跟我来!” 03 走过那幅巨大而美丽的壁画,穿过一片枫林,一丛斑竹,越过一道九曲桥,灯光忽然疏了。 黑暗的院落里,带着种说不出的阴森凄凉之意,连灯光都仿佛是惨碧色的。 和前面那种宫殿般辉煌的楼阁相比,这里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。 高大的屋宇阴森寒冷。 屋子里点着百余盏长明灯,阴恻恻的灯光,看来宛如鬼火。 每盏灯前,都有个灵位。 每个灵位上的名字,都是曾经显赫过一时的,有几个人就在不久之前,还是江湖中不可一世的风云人物! 看到这一排排灵位,明月心的表情也变得很严肃。 她知道这些都是死在孔雀翎之下的人,她希望这里能再加一个灵位,一个名字。 “公子羽!” 秋水清道:“先祖们为了怕子孙杀孽太重,所以才在这里设下他们的灵位,超度他们的亡魂!” 然后他就带他们走入了孔雀山庄的心脏,是从一条甬道中走进去的。 曲折的甬道,沉重的铁栅,也不知有多少道! 他们沉默地跟在他身后,只觉得自己仿佛忽然走入了一座古代帝王的陵墓,阴森、潮湿、神秘。 最后的一道铁门竟是用三尺厚的钢板做成的,重逾千斤。 门上有十三道锁。 “十三把钥匙本来是由十三个人分别掌管的,可是现在值得信任的朋友愈来愈少了。” 所以现在已只剩下六个人,都已是两鬓斑白的老人,其中有孔雀山庄的亲信家族,也有曾经在江湖中显赫过一时的武林名宿。 他们的身份和来历不同,但他们的友谊和忠诚却同样能让秋水清绝对信任。 他们的武功当然更能令人信任,秋水清只拍了拍手,六个人就忽然幽灵般出现,来得最快的一个,锐眼如鹰,身法也轻捷如鹰,历尽风霜的脸上刀疤交错,竟仿佛是昔年威震大漠的“不死神鹰”公孙屠。 钥匙是用铁链系在身上的,最后的一把钥匙在秋水清身上。 明月心看着他开了最后一道锁,再回头,这六个人已突然消失,就像是秋氏祖先特地从幽冥中派来看守这禁地的鬼魂。 铁门后是间宽大的石屋,壁上已长满苍苔,燃着六盏长明灯。 灯光阴森,照着四面木架上各式各样奇异的外门兵刃,有的甚至连燕南飞都从未见过,也不知是秋家远祖们用的兵刃,还是他们仇家所用的,现在这些兵刃犹在,他们的尸骨却早已腐朽了。 秋水清又推开一块巨石,石壁里还藏着个铁柜,难道孔雀翎就在这铁柜里? 每个人都屏住呼吸,看着他打开铁柜,恭恭敬敬地取出个雕刻精致的檀木匣。 谁也想不到木匣里装的并不是孔雀翎,而是张蜡黄色的薄皮。 明月心并不想掩饰她的失望,皱起眉道:“这是什么?” 秋水清的表情更严肃恭敬,沉声道:“这是一个人的脸。” 明月心失声道:“难道是从一个人脸上剥下来的皮?” 秋水清点点头,眼神中充满悲伤,黯然道:“因为这个人遗失一样极重要的东西,自觉没有脸再活下去,自尽前留下遗命,叫人把他脸上的皮剥下来,作为后人的警惕。” 他并没有说出这个人的名字,大家却都已知道他所说的是谁了。 秋一枫突然暴毙,本是当时江湖中的一件疑问,到现在这秘密才被秋水清说出来。 明月心只听得全身寒栗一粒粒悚起,过了很久,才长长叹了口气,道:“这种事你本不该说的!” 秋水清沉着脸道:“我本来也不想说,可是我一定要让你们相信,孔雀翎久已不在孔雀山庄里。” 明月心道:“可是最近死在孔雀山庄里的那些人……” 秋水清打断了她的话,冷冷道:“杀人的方法很多,并不一定要用孔雀翎。” 明月心看着木匣中的人皮,想到这个人以死赎罪时的悲壮和惨烈,只希望自己根本没有到这里来过。 燕南飞心里显然也同样在后悔,就在这时,突听“叮”的一声,铁门已合起! 接着又是“咯、咯、咯……”十三声轻响,外面的十三道锁显然已全都锁上。 明月心脸色变了,燕南飞叹了口气,道:“我们既不该来,也不该知道这秘密,更不该冒渎前辈的英灵,我们本就该死。” 秋水清静静地听着,脸上全无表情。 燕南飞道:“可是我这条命已是傅红雪的,傅红雪并不该死。” 秋水清冷冷道:“我也不该死。” 燕南飞吃惊地看着他,明月心抢着道:“这不是你的意思?” 秋水清道:“不是。” 明月心更吃惊:“是谁在外面把铁门上了锁?这么机密的地方,有谁能进得来?” 秋水清道:“至少有六个。” 明月心道:“但他们都是你的朋友。” 秋水清道:“我说过,这世上出卖朋友的一向不少!” 傅红雪终于开口,道:“六个人中,只要有一个叛徒就够了。” 明月心道:“你说的是谁?” 傅红雪不答,反问秋水清,道:“开第一道锁的是不是公孙屠?” 秋水清道:“是。” 明月心又抢着问:“是不是那个本已应该死过很多次的‘不死神鹰’公孙屠?” 秋水清道:“是。” 燕南飞也问道:“他最后一次死战,对手是不是公子羽?” 秋水清道:“是。” 燕南飞看了看明月心,明月心看了看傅红雪,三个人都闭上了嘴。 这问题已不必再问。 公孙屠在公子羽掌下逃生,江湖中本就认为是个奇迹。 他们现在才知道,那并不是奇迹,公子羽故意放了公孙屠,同时也收买了他。 现在唯一应该问的是:“这里有没有第二条出路?” “没有。” 秋水清回答得很干脆,收藏重宝的密库,本就不该有第二条出路! 明月心吐出口气,整个人都似已虚脱。 这里有三尺厚的铁门,六尺厚的石壁,无论谁被锁在这么样的一间石窟里,唯一能做的事,就只有等死。 燕南飞忽又问道:“这里有没有酒?” 秋水清道:“有,只有一坛,一坛毒酒!” 燕南飞笑了笑,道:“毒酒总比没有酒的好。” 对一个只有等死的人来说,毒酒又何妨? 他找到了这坛酒,拍碎了封泥,忽然间,刀光一闪,酒坛也碎了。 傅红雪冷冷道:“莫忘记你这条命还是我的,要死,也得让我动手。” 燕南飞道:“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?” 傅红雪道:“完全绝望的时候。” 燕南飞道:“现在我们还有什么希望?” 傅红雪道:“只要人活着,就有希望!” 燕南飞大笑:“好,说得好,只要我还有一口气,就绝不会忘了这句话。” 傅红雪连一个字都不再说了,却好像忽然对四壁木架上的兵刃发生了兴趣。 他慢慢地走过去,对每一件兵刃都看得很仔细。 阴森的石室,渐渐变得闷热,秋水清吹灭了三盏长明灯,傅红雪忽然从木架上抽出了一根竹节鞭。 纯钢打成的竹节鞭,分量应该极沉重,却又偏偏没有它外表看来那么重! 傅红雪沉吟着,问道:“这件兵器是怎么来的?” 秋水清没有直接回答,先从壁柜中找出本很厚的账簿,吹散积尘,翻过十余页,才缓缓道:“这是海东开留下来的。” 傅红雪又问:“江南霹雳堂的海东开?” 秋水清点点头道:“霹雳堂的火器,本是威慑天下的暗器,可是孔雀翎出现后,他们的声势就弱了,所以海东开纠众来犯,想毁了孔雀山庄,只可惜他还没有出手,就已死在孔雀翎下。” 傅红雪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,重复一遍,又问道:“他还未出手,就已死在孔雀翎下?” 秋水清又点点头,道:“那虽然已是百余年前的往事了,这上面却记载得很清楚。” 明月心道:“我也听说过这位武林前辈,我记得他的外号好像是叫作霹雳鞭!”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,又开始沿着石壁往前走! 他右手握着刀,左手握着鞭,却闭起了眼睛,他走路的姿态虽怪异,脸上的表情却仿佛老僧已入定。 每个人又都屏住呼吸,看着他,石室中又变得静寂如坟墓。 忽然间,刀光一闪。 这一闪刀光比燕南飞以前所看到的任何一次都亮得多。 这一刀傅红雪显然用出了全力,他虽然还是闭着眼睛,这一刀却恰巧刺入了壁上石块间的裂隙里。 他并不是用眼睛去看的,他是用心在看! 一刀刺出,竟完全没入了石壁。 傅红雪长长吸了一口气,刀锋随着抽出,等到他这口气才吐出时,左手的竹节鞭也已刺出,硬生生插入了刀锋劈开的裂隙里。 就在这时,只听“轰”的一声大震,竹节鞭竟在石壁里爆裂。 用六尺见方的石块砌成的石壁,也随着爆裂,碎石纷飞如雨。 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,完整的石壁已碎裂了一片。 傅红雪刀已入鞘,只淡淡地说了句:“江南霹雳堂的火器,果然天下无双。” 秋水清、明月心、燕南飞,静静地看着他,眼睛里充满尊敬:“你怎么知道这竹节鞭里有火器?” “我不知道!”傅红雪道,“我只不过觉得它的分量不该这么轻。所以里面很可能是空的,我又恰巧想到了海东开。” 海东开夜袭孔雀山庄那一战,本就是江湖中著名的战役之一。 当年江湖中最著名的七○二次战役,至少有七次是在孔雀山庄发生的! 孔雀山庄一直奇迹般屹立无恙。可是他们一走出去,就发现曾经劫火仍无恙的孔雀山庄,竟已变作了一片瓦砾——九重院落,三十六座楼台,八十里的基业,都已化为了一片瓦砾! 04 鲜血还没有干透,秋水清就这么样站在血迹斑斑的瓦砾间。 八十里基业,五百条人命,三十代声名,如今都已被毁灭! 也像是奇迹般被毁灭! 秋水清没有动,也没有流泪,这种仇恨已不是眼泪可以洗清的。 现在他只想流血! 可是他看不见造成这灾祸的人,天色阴暗,赤地千里,除了他们四个人外,天地间仿佛已没有别的生命。 燕南飞远远地站着,神情竟似比秋水清更悲苦。 傅红雪已盯着他看了很久,冷冷道:“你在自责自疚,你认为这是你惹的祸?” 燕南飞慢慢地点了点头,几次想说话,又忍住,内心的矛盾挣扎,使得他更痛苦。 他终于不能忍受,忽然道:“这已是第三次了。” 傅红雪道:“第三次?” 燕南飞道:“第一次是凤凰集,第二次是倪家花园,这是第三次。” 他说得很快,因为他已下了决心,要将所有的秘密全都说出来。 “当今天下,武功最高的人并不是你,而是公子羽。”他说得很坦白,“你的刀虽已接近无坚不摧,可是你这个人有弱点。” “你呢?”傅红雪问。 “我练的是心剑、意剑,心意所及,无所不至,那本是剑法中境界最高的一种,若是练成了,必将无敌于天下。” “你练不成?” “这种剑法也像是扇有十三道锁的门,我明明已得到所有的钥匙,可是开了十二道锁之后,却找不到最后一把钥匙了。” 燕南飞苦笑,道:“所以我每次出手,总觉得力不从心,有时一剑击出,明明必中,到了最后关头,却偏偏差了一寸。” 傅红雪道:“公子羽如何?” 燕南飞说道:“他的武功不但已无坚不摧,而且无懈可击,普天之下,也许已只有两样东西能对付他。” 傅红雪道:“一样是孔雀翎?” 燕南飞道:“还有一样是《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》。” 这本书上记载着自古以来,天下最凶险恶毒的七种武功,据说这本书成时,天雨血,鬼夜哭,著书的人写到最后一个字时,也呕血而死。 傅红雪当然也听过它的传说:“可是这本书写成之后,就已失踪,江湖中根本就没有人见过!” 燕南飞道:“这本书的确绝传已久,但最近却的确又出现了。” 傅红雪道:“在哪里出现?” 燕南飞道:“凤凰集。” 一年前他到凤凰集去,就是为了找寻这本书,傅红雪恰巧也到了那里。 燕南飞道:“那时我认为你一定也是为了这本书去的,认为你很可能也已被公子羽收买,所以才会对你出手。” 可是他败了。 他虽想杀傅红雪,傅红雪却没有杀他,所以才会发生这些悲惨诡秘而凶险的故事。 燕南飞道:“我与你一战之后,心力交瘁,两个时辰后,才能重回凤凰集。” 那时凤凰集竟已赫然变成了个死镇,无疑已被公子羽的属下洗劫过! 可是他并没有得手,所以才会有第二次惨案发生。 燕南飞道:“当天早上,倪氏七杰中曾经有四位到过凤凰集,他们匆匆而来,匆匆而去,本没有引起别人注意,但是我却忍不住想去找他们,打听打听消息,想不到我这一去,竟使他们惨淡经营了十三代的庭院,变成了个废园。” 他想了想,又补充着道:“也就在那天,我初次见到明月心,那时她才搬去还不到五天。” 傅红雪双拳握紧,过了很久,才缓缓道:“你虽然至今还没有见过这本《大悲赋》,却已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家破人亡了。” 燕南飞也握紧双拳,道:“所以我更要杀了公子羽,为这些人复仇雪恨。” 傅红雪道:“所以他也非杀了你不可。” 他们没有再说下去,因为这时秋水清已慢慢地走了过来。 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,甚至连那双锐利的眼睛也已变得空虚呆滞。 他站在他们面前,就像是个木头人般站了很久,才梦呓般喃喃道:“秋家的人都已死了,但他们的尸体全在,其中只少了一个人。” 傅红雪道:“公孙屠?” 秋水清点点头,道:“要杀光秋家的人并不容易,他们一定也有伤亡,但却已全都被带走!” 燕南飞忍不住道:“这些人做事,一向干净利落,不留痕迹。” 傅红雪道:“可是这么多人总不会突然消失的,无论他们怎么走,多少总有些线索留下。” 秋水清看着他,目中露出感激之色,忽然又道:“我的妻子多病,我在城里还有个女人,她现在已身怀六甲,若是生下个儿子来,就是我们秋家唯一的后代。” 他慢慢地接着道:“她姓卓,叫卓玉贞,她的父亲叫卓东来,是个镖师。” 傅红雪静静地听着,每句话都听得很仔细。 秋水清长长吐出口气,道:“这些事本该由我自己料理的,可是我已经不行了,若是再忍辱偷生,将来到了九泉下也无颜再见我们秋家的祖先。” 燕南飞叫起来,厉声道:“你不能死,难道你不想复仇?” 秋水清忽然笑了笑,笑得比哭还悲惨:“复仇?你要我复仇?你知不知道公子羽是个什么样的人?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大力量?” 燕南飞当然知道,没有人能比他知道得更多。 除了历史悠久的七大剑派和丐帮外,江湖中其他三十九个势力最庞大的组织,至少有一半和公子羽有极密切的关系,其中至少有八九个是由公子羽暗中统辖的。 江湖中的一流高手,被他收买了的更不知有多少,他贴身的护卫中,有一两个人的武功更深不可测。 燕南飞正准备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,秋水清却已不准备听了! 他还是动也不动地站着,耳鼻七窍中,却突然同时有一股鲜血溅出。 他倒下去时,远方正传来第一声鸡啼。 05 孔雀山庄两面依山一面临水。山势高峻,带着伤亡的人绝对无法攀越,水势湍急,连羊皮筏子都不能渡。 孔雀山庄中禁卫森严,不乏高手,要想将他们一举歼灭,至少也得要有三五十个一流好手。 就算这些人是渡水翻山而来的,走的时候也只有前面一条退路! 前面一片密林,道路宽阔,却完全找不到一点新留下的车辙马迹,也没有一点血痕足印。 明月心咬着牙,道:“不管怎么样,今天我们一定要找到第三个人。” 傅红雪道:“除了卓玉贞和公孙屠外还有谁?” 明月心道:“孔雀,我已收服了他,要他回去卧底,他一定能够告诉我们一点线索。” 燕南飞冷冷道:“只可惜他说的每条线索,都可能是个圈套。” 明月心道:“圈套?” 燕南飞道:“他怕你,可是我保证他一定更怕公子羽,若不是他泄露了我们的秘密,公子羽怎么会找到孔雀山庄来,而且来得这么巧。” 明月心恨恨道:“如果你的推断正确,我更要找到他。” 傅红雪道:“但我们第一个要找的不是他,是卓玉贞。” 没有人知道卓玉贞,卓东来却是个很有名的人——有名的酒鬼。 现在他就已醉了,醉倒在院子里的树荫下,可是,一听见秋水清的名字,他又跳起来大骂:“这老畜生,我当他是朋友,他却在背地把我女儿骗上了手——” 他们并没有塞住他的嘴,他骂得愈厉害,愈可以证明这件事情不假,只要能替秋水清保留下这一点骨血,他就算再骂三天三夜也无妨。 可是他的女儿却受不了,竟已被他骂走了,她闺房里的妆台上压着一封信,一个梳着长辫的小姑娘伏在妆台上哭个不停。 信上写的是:“女儿不孝,污辱了家门,为了肚子里这块肉,又不能以死赎罪……” 小姑娘说的是:“所以小姐就只好走了,我拉也拉不住。” “你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?” “我若知道,我早就找去了,怎么会留在这里。” 屋子里若有了个醉鬼,谁也不愿意留下来的,所以他们也只好走! 但他们却还是非找到卓玉贞不可,人海茫茫,你叫他们到哪里去找? 明月心忽然道:“有个地方一定可以找得到。” 燕南飞立刻问:“什么地方?” 明月心道:“她父亲既然不知道这件事,秋水清一定准备了个地方作为他们平日的幽会处。” 连那些小布店的老板都可以在外面找个藏娇的金屋,何况孔雀山庄的庄主。 只可惜这地方一定很秘密。“秋水清一向是个很谨慎的人,这种事除了他们自己外,还有谁知道?” “一定还有个人知道!” “谁?” “那个梳着大辫子的小姑娘。”明月心说得很有把握,“小姐和贴身丫头间的感情有时就好像姐妹一样,我若做了这种事,一定也瞒不过星星的!” 星星就是她的贴身丫头。 “那小姑娘一脸鬼灵精的样子,刚才只不过是做戏给我们看的,用不了半个时辰,她一定会偷偷地找去。” 她没有说错。 果然还不到半个时辰,这小姑娘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