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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李飞刀4:天涯明月刀(上) 写在《天涯明月刀》之前

偷偷地从后门里溜了出来,躲躲藏藏地走入了左面一条小巷。

    明月心悄悄地盯着她,傅红雪和燕南飞盯着明月心。

    “一个未出嫁的黄花闺女行动总是不大方便的,所以他们幽会的地方,一定距离她家不远!”

    这点明月心也没有说错,那地方果然就在两条弄堂外的一条小巷里,高墙窄门,幽幽静静的一个小院子,院子里有棵银杏树,墙头上摆着十来盆月季花。

    门没有闩,好像就是为了等这位小姑娘,她四下张望了两眼,悄悄地推门走进去,才将门儿闩起。

    月季花在墙头飘着清香,银杏树的叶子被风吹得簌簌地响,院子里却寂无人声。

    “你先进去,我们在外面等!”

    明月心早就知道这两个男人绝不肯随随便便闯进一个女子私宅的,因为他们都是真正的男人,男人中的男人。

    他们看着她越入高墙,又等了半天,月季花还是那么香,静寂的院子里却传出一声惊呼。

    是明月心的呼声。

    明月心绝不是个很容易被惊吓的女人。

    银杏树的浓荫如盖,小屋里暗如黄昏,那个梳着大辫子的小姑娘伏在桌上,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缠在她自己咽喉上,她的手足已冰冷。

    明月心的手足也是冰冰冷冷的:“我们又来迟了一步。”

    小姑娘已被勒死,卓玉贞已不见了。

    没有人会用自己的辫子勒死自己的,这是谁下的毒手?

    燕南飞握紧双拳:“秋水清和卓玉贞的这段私情,看来并不是个没有别人知道的秘密。”

    所以公子羽的属下又比他们早到了一步!

    傅红雪脸色苍白,眼睛里却露出红丝。

    他在找,他希望这次下手的人在仓促中造成了一点疏忽。

    只要有一点疏忽,只要留下了一点线索,他就绝不会错过!

    这次他却几乎错过了,因为这线索实在太明显。

    妆台上有面菱花镜,有人在镜上用胭脂写了三个字,字迹很潦草,显然是卓玉贞在仓促中留下来的,绑走她的人也没有注意。

    为什么明显的事,人们反而愈不去注意?

    血红的胭脂,血红的字:“紫阳观!”

    06

    紫阳观是个很普通的名字,有很多道观都叫紫阳观,恰好这城里只有一处。

    “她怎么知道他们要带她到紫阳观去?”

    “也许是在无意中听见的,也许那些人之中有紫阳观的道士,她生长在这里,当然认得。”

    不管怎么样,他们好歹都得去看看,就算这是陷阱,他们也得去。

    紫阳观的院子里居然也有棵浓荫如盖的银杏树,大殿里香烟缭绕,看不见人影,可是他们一到后院,就听见了人声。

    冷清清的院子,冷冰冰的声音,只说了两个字:“请进!”

    声音是从左边一间云房中传出来的,里面的人好像本就在等着他们。

    看来这果然是个圈套。可是他们又几时怕过别人的圈套?

    傅红雪连想都没有想,就走了过去,门是虚掩着的,轻轻一推就开了。

    屋里有四个人。

    只要他认为应该做这件事,只要他的刀在手,纵然有千军万马在前面等着,他也绝不退缩半步,何况是四个人!

    四个人中,一个在喝酒,两个在下棋,还有个白衣少年在用一柄小刀修指甲。

    屋里还没有燃灯,这少年的脸色看来就像是他的刀,白里透青,青得可怕。

    下棋的两个人,果然有个是道士,须发虽已全白,脸色却红润如婴儿,另外一个人青衣白袜,装束简朴,手上一枚扳指,却是价值连城的汉玉。

    傅红雪的瞳孔突然收缩,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异样的红晕。

    因为刚才低着头喝酒的人,此刻正慢慢地扬起脸。

    看见了这个人的脸,明月心的手足立刻又冰冷。

    一张刀痕纵横的脸,锐眼鹰鼻,赫然竟是“不死神鹰”公孙屠!

    他也在看着他们,锐眼中带着种残酷的笑意,道:“请坐。”

    云房中果然还有三张空椅,傅红雪居然就真的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在生死决于一瞬间的恶战前,能够多保存一分体力也是好的。

    所以燕南飞和明月心也坐了下来,他们也知道现在已到了生死决于一瞬的时候。

    第十章一刀赌命

    01

    院子里的银杏树在风中簌簌作响,棋盘落子声幽雅如琴弦,修指甲的白衣少年脸上全无表情,下棋的人更连头都没有抬起。

    明月心忍不住道:“我们并不是来看人下棋的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我知道你们是来找我的,我就是血洗孔雀山庄的人,你们并没有找错。”

    明月心的手握紧,指甲已刺入肉里,道:“他们三位呢?”

    公孙屠没有直接回答,却先引见了那个修指甲的白衣少年。

    “这位就是洛阳萧家的四无公子。”他显得像是在示威,“四无的意思,就是飞刀无敌、杀人无算、翻脸无情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一无呢?”

    “就是不翻脸也无情。”公孙屠道,“他还有个很长很奇怪的名号,叫作:上天入地寻小李,一心一意杀叶开。”

    昔年小李飞刀威慑天下,飞刀一出,例不虚发,他的光辉和伟大,至今无人能及。

    叶开得自他真传,谈笑江湖三十年,虽然没有妄杀过一个人,却也没有一个人敢轻犯他。

    明月心道:“这位无心的公子不但有把握可以杀叶开,还要找小李探花比一比高下?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好像是的。”

    明月心也笑了:“他的口气好大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口气大的人,本领通常也不会小。”

    明月心道:“好像是的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微笑道:“其实不对?”

    明月心笑道:“口气愈大,本领愈小,江湖中岂非有很多人都是这样子的?”

    公孙屠的笑像是在挑拨,她的笑却完全是在挑战,这句话她本就是对着萧四无说的。

    这傲慢的少年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,脸上还是全无表情。他手上的刀也动得很慢,每一个动作都极小心,好像生怕划破了自己的手。

    他的手干燥稳定,手指长而有力。

    傅红雪从未注意过别人的手,现在却在注意他的,每一个动作都观察得很仔细。

    修指甲并不是件很有趣的事,并不值得看。

    萧四无却仿佛被看得很不安,忽然冷冷道:“看人修指甲,就不如看人下棋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笑道:“尤其下棋的这两位,都是当今天下的大国手。”

    明月心眨了眨眼,道:“这位道长就是紫云观的大老板?”

    公孙屠好像又想挑拨,故意问道:“道观中哪有大老板?”

    明月心笑道:“在道观里观主就是大老板,在妓院里老鸨儿就是大老板,‘大老板’这名称本就是各种人都可以用的。”

    白发人刚拈起一颗棋子,忽然抬头向她笑了笑,道:“不错,我就是这里的大老板。”

    明月心嫣然道:“最近这里生意怎么样?”

    白发道人道:“还过得去,无论什么时候,总有些愚夫愚妇来上香进油的,何况每年的春秋佳日,都正好是我们这行的旺季。”

    他说话的口气居然也好像真的是个大老板了。

    明月心笑得更愉快,道:“大老板本来是无趣的多,想不到你这位大老板竟如此有趣。”

    白发道人道:“我本就是个百无禁忌的人。”

    他也笑得很愉快,明月心的笑却忽然变得有些勉强:“百无禁忌?大老板你贵姓?”

    白发道人道:“我姓杨。”

    明月心道:“杨无忌?”

    白发道人道:“好像是的。”

    明月心忽然笑不出了。

    她知道这个人——三十年前,杨无忌就已是和武当掌门、巴山道士齐名的“方外七大剑客”之一。

    她已知道江湖中用来形容这道人的四句话——第一句是“百无禁忌”,最后一句也是。

    这四句话知道的人很不少。

    “百无禁忌,一笑杀人,若要杀人,百无禁忌。”

    据说,这道人若是冷冷冰冰地对你,反而拿你当作个朋友,若是对你笑得很和气,通常就只有一种意思——他要杀你!

    据说他要杀人时,不但百无禁忌,六亲不认,而且上天入地,也非杀了你不可。

    刚才他就笑了,现在还在笑。他准备什么时候出手?

    明月心盯着他,连一刹那都不敢放松。

    谁知杨无忌却又转过头,“叮”的一响,手指拈着的棋子已落在棋盘上。

    这一颗子落下,他就拂袖扰乱了棋局,叹道:“果然是一代国手,贫道认输了。”

    青衣白袜的中年人道:“这一着只不过是被人分了心而已,怎么能算输?”

    杨无忌道:“一着下错,满盘皆输,怎么不算输?何况下棋正如学剑,本该心无二用,若是被人分了心,怎么能算高手?”

    公孙屠笑道:“幸好道长下棋时虽易被分心,出剑时却总是一心一意的。”

    杨无忌淡淡道:“幸好如此,所以贫道至今还能偷生于人世。”

    青衣白袜的中年人却叹了口气,道:“不幸的是,我下棋时虽能一心一意,对剑时一颗心就变得乱如春草般。”

    明月心道:“你贵姓?”

    青衣人道:“不能说,不能说。”

    明月心道:“为什么不能说?”

    青衣人道:“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无名之辈,我只不过是个棋童而已。”

    明月心道:“棋童,谁的棋童?”

    燕南飞忽然笑了笑,道:“棋童的主人,当然是公子。”

    青衣人好像刚看见他,立刻也笑了笑,拱手道:“原来是燕公子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只可惜我不是你的公子。”

    青衣人微笑道:“公子近来可曾着棋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逃命还来不及,哪有工夫着棋?”

    青衣人笑道:“在下却是为了着棋,连命都不要了,又何必再去逃命?”

    燕南飞大笑,青衣人微笑,原来这两个人本来就认得的。

    棋童已如此,他的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?

    燕南飞又问道:“你的公子近来可曾着棋?”

    青衣人道:“不曾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微笑道:“他不曾着棋,想必不是为了逃命,他只要人的命。”

    青衣人大笑,燕南飞微笑,他们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公子羽?

    燕南飞和公子羽本来也是朋友?

    青衣人又拱了拱手,道:“公子再坐坐,在下告辞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你为何不再坐坐?”

    青衣人道:“我是来着棋,无棋可着,为何要留下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为着杀人!”

    青衣人道:“杀人?谁想杀人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我!”

    他忽然沉下脸,冷冷地看着公孙屠:“我要杀的人就是你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一点也不意外,却叹了口气,道:“为什么人人都要杀我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因为你杀人杀得太多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淡淡道:“要杀我的人也不少,我却还活着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你已活得太长了,今日只怕已到了死期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悠然道:“今日本就是死期,却不知是谁的死期?”

    燕南飞冷笑,同时已亮出了衣下的剑,蔷薇剑!

    这柄软剑平时居然能像腰带般藏在衣下,柔软的皮鞘也不知是用什么硝红的,红得像是春天的蔷薇。

    看到这柄剑,公孙屠眼睛里也不禁露出尊敬之色:“我知道这柄剑,百炼千锤,可柔可刚,果然是天下少见的利器!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我也知道你的钩,你的钩呢?”

    公孙屠笑了笑,道:“你几时见过用钩采花的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采花?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蔷薇难道不是花?”

    青衣人忽然道:“你若想采蔷薇,就不该忘了蔷薇有刺,不但会刺伤人的手,也会刺伤人的心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我已无心可伤。”

    青衣人道:“但是你还有手可伤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又笑了笑,悠然道:“他伤我的手,我就伤他的心。”

    青衣人道:“用什么伤他的心?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用人。”

    青衣人道:“什么人?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卓玉贞。”

    青衣人道:“他伤你,你就杀卓玉贞?”

    公孙屠点点头,道:“卓玉贞不能死,所以我也不能死,能死的只有他!”

    青衣人道:“这一战你岂非已立于不败之地?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本来就是的。”

    他微笑着,看着燕南飞:“所以现在你总该明白,今日究竟是谁的死期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你的!”

    他冷冷地接着道:“死人才不能杀人,我要让卓玉贞活着,更非杀了你不可!”

    公孙屠叹了口气,道:“看来你还是不太明白,只因为我刚才说了句话你没有听见。”

    青衣人道:“我听见了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我说的是什么?”

    青衣人道:“你说只要你一见血,就要他立刻杀了卓玉贞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我是对谁说的?”

    青衣人道:“我不认得那个人,只知道你叫他‘食指’!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现在他的人呢?”

    青衣人道:“带着卓玉贞走了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到哪里去了?”

    青衣人道:“我不知道!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谁知道?”

    青衣人道:“好像没有人知道!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本来就没有人知道!”

    他又微笑着,看着燕南飞:“现在你是不是已完全明白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点点头,居然还能不动声色。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今日是谁的死期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你的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摇头苦笑,道:“看来这人不但真倔强,而且真蠢,居然到现在还不明白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不明白的是你,因为你千算万算,还是忘了一点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哦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你忘了我不能死,更不想死,何况,我若死了,卓玉贞还是救不回来,所以我为什么要让你杀我?为什么不能杀你?”

    公孙屠怔了怔,道:“既然大家都不能死,你说应该怎么办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亮你的钩,对我的剑,十招之内,我若不能胜你,我就送你一条命!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谁的命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我的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你若胜了我,我也得送你一条命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当然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你要谁的命?卓玉贞的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我要看着你将她恭恭敬敬地送到我面前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沉吟着,又去问那青衣人,道:“这句话是不是燕南飞亲口说的?”

    青衣人道:“是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燕南飞是不是个守信的人?”

    青衣人道:“一诺千金,死而无悔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忽又笑了,大笑道:“其实我说来说去,为的就是要等他说这句话。”

    他的笑声停顿时,钩已在手。

    02

    雪亮的钩,亮如鹰眼,利如鹰喙,分量虽沉重,变化却轻巧。

    公孙屠微笑道:“你知不知道这柄钩的好处在哪里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你说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轻抚钩锋,道:“这柄钩虽重,但是在斗室之中,也可以运用自如,却不知你的剑如何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我若被你逼出此室,也算输了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大笑,道:“好,你还不拔剑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不必拔剑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不必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剑在鞘中,也同样可以杀人,又何必拔剑?拔出来后,反而未必能杀人了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因为这柄剑最可怕之处,本不在剑锋,而在剑鞘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不懂:“难道剑鞘比剑锋还利?”

    燕南飞轻抚着鲜红的剑鞘,道:“你知不知它是用什么染红的?”

    公孙屠不知道。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是用‘血蔷薇’的花汁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显然也不知道什么是血蔷薇,他根本从来也没有听说过。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血蔷薇就是用五种毒血灌溉成的蔷薇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五种毒血?哪五毒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七寸阴蛇,百节蜈蚣,千年寒蚿,赤火毒獗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还有一种呢?”

    燕南飞冷冷道:“还有一种就是那些不忠不义的叛徒贼子!”

    公孙屠这次居然没有笑出来。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蔷薇剑要杀的就是这五毒,若是遇见孝子忠臣、义气男儿,这柄剑的威力根本就发挥不出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冷笑道:“剑鞘的威力?”

    燕南飞不否认,道:“若是遇见了五毒,血蔷薇的花魂就会在剑上复活。”

    他盯着公孙屠:“你若是这五毒之一,这时你就会嗅到一种神秘而奇异的香气,血蔷薇的花魂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摄去你的魂魄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大笑,脸上每一条刀疤都笑得扭曲蠕动起来,就像是一条条毒蛇。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你不信?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你的剑上有花魂,我的钩上也有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有什么?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厉鬼冤魂。”

    他的笑声撕裂,笑容狰狞:“也不知有多少条死在这柄钩下的厉鬼冤魂,都正在等着我为他们找个替死鬼,好让他们早早超生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我相信,我也可以想象到,他们最想找的就是你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你为何还不出手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我已出手!”

    公孙屠笑容消失,脸上的毒蛇就像忽然同时被人捏住了七寸,立刻僵死。

    燕南飞的剑果然已开始在动,他动得很慢,动作中带着种奇异的韵律,就仿佛蔷薇的花瓣在春风中开放,完全看不出一点可以致命的威力。

    公孙屠冷笑,钩已击出。他的出手快而准,多年来的无数次生死恶战,已使得他完全摒绝了那些繁复花哨的招式。他每一招击出,都绝对有效。

    可是他的招式忽然就被卷入了蔷薇剑那种奇妙的韵律里,就好像锋利的贝壳被卷入海浪。

    潮退的时候,他所有的攻击都已消失了威力。

    然后他就嗅到了一种神秘的香气,眼前忽然变得一片鲜红,除了这片鲜红的颜色外,别的都已看不见了,又像是忽然有一道红幕在他眼前垂下。

    他的心弦震动,想用手里的钩去挑开这片红幕,去刺穿它,可是他的反应已迟钝,动作已缓慢,等到这片鲜红消失时,蔷薇剑已在他咽喉上。

    他忽然觉得喉咙发干,满嘴苦涩,而且很疲倦,疲倦得几乎要呕吐。

    “叮”的一响,他的钩已落在地上。

    杨无忌长长吐出口气,显然刚才也同样能感受到剑上那种神秘的压力。

    他学剑四十年,居然看不出燕南飞用的是什么剑法。

    青衣人也吐出口气,喃喃道:“这就是心剑?剑上真的有花魂复活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还没有复活,只不过偶然苏醒了一次而已。”

    青衣人动容道:“若是真的复活了呢?”

    燕南飞神情严肃,缓缓道:“花魂复活,夙愿得偿,我也就死而无憾了。”

    青衣人道:“花魂复活时,必有人死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必死无疑。”

    青衣人道:“什么人死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至少有两个人,一个是我,还有一个是……”

    他没有说下去,青衣人也没有催促他说下去。

    两个人脸上忽然同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,忽然同时笑了。

    燕南飞笑得更愉快。

    蔷薇剑仍在公孙屠的咽喉上,他知道一定很快就能见到卓玉贞的。

    “套车,备马,先叫人送卓姑娘上车,再送我们出去。”

    他的条件公孙屠完全答应。

    明月心微笑着站起来,心里也不禁松了口气,这一次他们总算没有失败。

    萧四无还在修他的指甲,他的手还是同样稳定,冷酷的眼睛里却已露出了焦躁之意。

    因为傅红雪还在盯着他,甚至在燕南飞出手时,他的目光都没有移开过。

    除了这少年的一双手之外,世上好像再没有什么别的事值得他去看一眼的。

    萧四无的手背已隐隐露出了青筋,仿佛已用出了很大的力量,才能使这双手保持稳定。

    他的动作还是很轻慢,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,能做到这一点确实很不容易。

    傅红雪忽然道:“你的手很稳。”

    萧四无淡淡道:“一直都很稳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你的出手一定也很快,而且刀脱手后,刀的本身还有变化。”

    萧四无道:“你看得出?”

    傅红雪点点头,道:“我看得出你是用三根手指掷刀的,所以能在刀锋上留下回旋之力;我也看得出你是用左手掷刀的,先走偏锋,再取标的。”

    萧四无道:“你怎么能看得出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你左手的拇指、食指和中指特别有力。”

    萧四无笑容艰涩,冷冷道:“好眼力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好刀!”

    萧四无傲然道:“本就是好刀!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虽是好刀,却还是比不上叶开。”

    萧四无的动作突然停顿。

    傅红雪也终于站起来,道:“叶开的飞刀出手,当今天下最多只有一个人能破解。”

    萧四无手背的青筋更凸出,道:“我的刀呢?”

    傅红雪淡淡道:“现在这屋子里最少已有三个人能破你的刀!”

    萧四无道:“你也是其中之一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当然是的。”

    他慢慢地转过身,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萧四无看着他走出去,居然没有动,也没有再说一个字。

    刀在!手也在!可是他的刀绝不轻易出手!

    他在看着地上的脚印冷笑。

    脚印很深,是傅红雪留下来的,他走出这扇门时,全身的力量都已集中。

    因为他必须集中全部力量来防备萧四无的刀。

    可是萧四无的刀并未出手。

    傅红雪走出门,仰面向天,长长吐出口气,竟似觉得很失望。

    不但失望,而且忧虑。

    他忽然发现这少年远比近年来他所遇见的任何人都可怕!

    他本已看清了这少年的刀路,本想激这少年出手。

    现在出手,他还能接得住,他有把握。

    谁知这少年的冷静,竟比他自己手中的刀更冷,更可怕。

    “他三年以后再出手,我是不是还有把握能接得住?”

    前面有马嘶传来,小院中还是很幽静,傅红雪忽然有种冲动,想回头去杀了这少年,但他没有回头。

    他慢慢地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前面走的是燕南飞和公孙屠。

    蔷薇剑还在公孙屠咽喉上,燕南飞面对着他,一步步向后退。

    公孙屠却不愿面对他,已闭上了眼,他就像是用竹杖在带着一个瞎子。

    可是这瞎子实在太危险,他绝不能有片刻放松。

    明月心是最后走出禅房的,正想加快脚步,赶上傅红雪。

    这时杨无忌忽然在她身旁出现,道:“你知不知道那道墙后面是什么?”

    明月心摇摇头。

    杨无忌笑了笑,道:“你马上就会知道的。”

    看到这个人的笑,明月心手里已捏了把冷汗。

    杨无忌却往后退了两步,微笑着点头,就在这时,短墙后忽然出现了九个人。

    九个人十三种暗器,每种至少有三件,弓弦声和机簧声同时一响,三十几道寒光暴雨般打了过来。

    明月心的反应并不慢,弓弦一响,她的身法已展开。

    一片刀光闪电般飞过来,为她扫落了大半暗器。

    她展动身形向左退,剩下的暗器已没有一件能打到她。

    她正在暗中松了口气,一柄剑已刺入了她的右肋,她几乎完全没有感觉到痛苦。

    剑锋冷而锐利,她只觉得忽然有阵寒意,只看见傅红雪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,忽然伸手把她拉了过去。

    然后她就倒在傅红雪怀里。

    杨无忌用的是一柄松纹古剑,此刻剑已出鞘,剑尖还在滴着血。

    他凝视着剑尖的血,脸上忽然变得全无表情。

    一击必中!

    他早已算准了傅红雪会拔刀,早已算准了明月心会往那里闪避。

    他的剑早已在那里等着。

    这件事每一个细节都早已在他计算之中,他早已算准了这一击必中!

    短墙的九个人已全都不见了,傅红雪并没有追,只是冷冷地盯着杨无忌。

    燕南飞也已停下来,握剑的手仿佛在发抖。

    杨无忌忽然道:“你最好小心些,莫要伤了他,他若死了,卓玉贞也死了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咬紧牙,道:“你是身负重名的剑客,这里是你的道观,你竟在这里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暗算一个女人,你究竟是什么东西?”

    杨无忌淡淡道:“我是杨无忌,我要杀她!”

    青衣人远远地站在禅房门侧,叹息着道:“若要杀人,百无禁忌,杨无忌果然是杨无忌!”

    杨无忌道:“此刻我若不杀她,良机错失,以后只怕就永无第二次了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盯着他,一只手握着刀,一只手抱着晕过去的明月心。

    他可以感觉到明月心的身子在渐渐发冷。

    杨无忌道:“你们要替她报仇?”

    傅红雪没有再说一个字,已开始往后退。

    燕南飞看着他怀里的明月心,再看着自己剑下的公孙屠。

    公孙屠还是闭着眼,一张刀疤交错的脸,看来就像是个面具。

    燕南飞忽然也开始往后退。

    杨无忌也不意外,淡淡道:“马车已套好,卓玉贞已在车上等着,祝你们一路顺风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忍不住道:“你不怕我上车后杀了公孙屠?”

    杨无忌道:“我为什么要怕?公孙屠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他忽然转身走向禅房,走到门口时又拉住那青衣人:“走,我们去下棋。”

    青衣人立刻点了点头,微笑道:“我本就是为了下棋来的。”

    车马果然已套好,一个身怀六甲的少妇,正坐在角落里低头垂泪。

    傅红雪带着明月心上了车,蔷薇剑却仍在公孙屠的咽喉。

    燕南飞厉声道:“张开眼来看着我!”

    公孙屠立刻睁开眼。

    燕南飞盯着他,恨恨道:“我本想杀了你的。”

    公孙屠道:“但你却不会出手,因为你是一诺千金的燕南飞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又狠狠地盯着他看了很久,忽然一脚踢在他小肚子上。

    公孙屠的身子立刻虾米般弯下,眼泪、鼻涕、冷汗,一起流了出来。

    燕南飞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,转身面对着前面的车夫,道:“打马前行,片刻也不许停留。你若想玩花样时,最好莫忘记我的剑就在你背后。”

    03

    车厢宽大,座位柔软,赶车的技术优良。

    这本是辆坐起来很令人愉快的马车,可是车厢里的人却没有一个是愉快的。

    傅红雪忽然道:“我本该杀了萧四无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你并没有出手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因为我有顾忌,所以……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所以你慢了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,道:“若要杀人,百无禁忌,良机错失,永不再来。”

    他说得很慢,每个字都似已经过仔细咀嚼。

    燕南飞沉默了很久,才叹息着道:“我杀公孙屠的机会只怕也已不多了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幸好明月心还没有死,卓姑娘也安全无恙。”

    坐在角落的卓玉贞已收住了泪,看着他,忽然道:“你就是傅红雪?”

    傅红雪点点头。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我没有见过你,可是我常听秋……秋大哥说起你,他常说你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朋友,他还说……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说什么?”

    卓玉贞黯然道:“他再三关照我,万一我在他无法照顾时出了什么事,就要我去找你,所以他将你的容貌说得很仔细。”

    她又低下头,垂泪道:“想不到的是,现在我还好好活着,他却已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她已泣不成声,索性伏在座位上,放声痛哭起来。

    她是个美丽的女人,她的美丽属于清秀柔弱那一类型的,本就最容易让人怜悯同情。

    明月心虽然聪明坚强,若不是傅红雪及时为她止住了血,现在只怕已香消玉殒。

    燕南飞看着她们,忍不住轻轻叹息:“不管怎么样,我们总算已对秋庄主有了交代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没有交代!”

    燕南飞很意外:“没有?”

    傅红雪目光刀锋般盯着他身旁的女人,冷冷道:“这位姑娘不是卓玉贞,绝不是。”

    第十一章变化

    01

    哭声忽然停止。

    卓玉贞抬起头,吃惊地看着傅红雪:“我不是卓玉贞?你为什么说我不是卓玉贞?”

    傅红雪没有回答她,却问了句不该问的话:“你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?”

    卓玉贞迟疑着,终于道:“七个月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你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,可是你父亲直到今天才发现你的私情?他是个瞎子?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他不是瞎子,他也不是我亲生的父亲。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里充满怀恨:“他早就知道这件事。我认得秋水清,根本就是他安排的,因为秋水清是江湖中的大人物,是孔雀山庄的庄主,也是刘总镖头最佩服的人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插口道:“刘总镖头?振远镖局的刘振国?你父亲是振远的镖师?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他本来是的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现在呢?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他的酒喝得太多,无论什么样的镖局,都不愿用一个醉汉做镖师的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刘振国将他解了聘?”

    卓玉贞点点头,道:“刘总镖师并不反对喝酒,可是喝了酒之后居然把同伴的镖师当作来劫镖的,还砍断了他的一只手,这就未免太过分了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他想利用你和秋水清的关系,重回振远去?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他想得要命,就算我是他亲生的女儿,他也会这么做的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只可惜秋水清不肯做这种事,刘振国也不是肯徇私的人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所以秋水清虽然每个月都给他一百两银子买酒,他还是不满意,只要一喝醉,就要想法子来折磨我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直到今天早上你才觉得不能忍受?”

    卓玉贞勉强忍住了泪,道:“我是个女人,名义上又是他的女儿,无论他怎样对我,我都可以忍受,但是今天早上……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今天早上他做了什么事?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他要把我肚子里的孩子打出来,他不要我生秋水清的孩子,因为……因为他已经知道孔雀山庄的凶讯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动容道:“可是昨天晚上才发生的事,他本不该知道的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可是他的确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沉下了脸,傅红雪的脸色更苍白。

    ——只有一种人才会这么快就得到消息。

    ——就算他昨天晚上没有到孔雀山庄去杀人,也一定是个把风的。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我若看见那么多人无辜惨死,回家后我也会忍不住想大醉一场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沉默着,忽然问道:“你认得刘振国?他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振远镖局的局面很大,能做到振远镖局的总镖头并不容易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他懂得用人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他用的都是好手,一流好手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的手握紧。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我义父的武功不弱,若不是酒害了他,他说不定也会做到总镖头的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冷冷道:“做总镖头难,杀人容易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你认为他是凶手之一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不是凶手,也是帮凶!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那么现在我们就该去找他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上车时我就已经吩咐过,现在我们走的就是这条路。”

    他看着卓玉贞:“所以我希望你说的全部都是真话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直视着他,说谎的人绝不敢正视他的眼睛,也绝不会有这种坦然的表情。

    燕南飞看着她,再看看傅红雪,好像也有什么意见要说出来。

    他还没有开口,就听见一个人大声道:“现在我们绝不能回卓家去。”

    明月心已醒了。

    她的血流得太多,身子太虚弱,这句话显然是她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说出来的。

    燕南飞让她躺得更舒服些,才问:“我们为什么不能回卓家去?”

    明月心喘息着道:“因为现在那里一定已是个陷阱。”

    她急着要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,苍白的脸已挣得发红:“公孙屠绝不会就这样放过我们的,他当然想得到我们要找卓东来,他们的人多,而且全都是好手,我又受了伤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不让她说下去:“你的意思我明白,傅红雪一定也会明白的。”

    明月心道:“你们不明白,我不是为了我自己,我也知道就凭你们两个人已足够对付他们,可是卓姑娘呢?你们要对付杨无忌的剑,要对付公孙屠的钩,还要对付萧四无的飞刀,哪里还有余力照顾她?”

    傅红雪没有开口,也没有反应。

    明月心看着他,道:“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,现在就应该赶紧叫车子停下来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不必。”

    明月心道:“你……你为什么不肯?”

    傅红雪脸上还是全无表情,淡淡道:“因为这条路并不是到卓家去的路。”

    明月心怔了怔,道:“不是?怎么会不是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因为我本来就是要他赶车出城的,他怎么敢走别的路?”

    明月心松了口气,道:“原来你的想法也跟我一样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冷冷道:“我从不拿别人的生命冒险。”

    明月心道:“可是你刚才……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我刚才那样说,只不过是为了试探试探这位卓姑娘。”

    他的话还没有说完,马车忽然停下。

    赶车的转过头,赔着笑道:“这里已经是城外了,傅大侠要往哪条路走?”

    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赔笑的脸,忽然问道:“你练的是不是先天无极派的功夫?”

    赶车的笑容突然僵硬,道:“小人根本没有练过功夫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不听他的,又问道:“赵无极、赵无量兄弟,是你的父或叔?还是你的师长?”

    车夫吃惊地看着他,就好像看见了鬼一样。

    他赶车的技术纯熟,一直都坐在前面赶车,非但没有任何举动,而且很听话。

    他实在想不通这个脸色苍白的怪物,怎么会一眼就看破他的来历。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你的肤色光滑,肌理细密,就好像用熟油浸出来,只有练过先天无极独门气功的人,才会这么样。”

    ——这怪物好尖锐的眼力!

    车夫终于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在下赵平,赵无极正是家父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你是不是有个名字叫食指?”

    赵平勉强点了点头,他已看出在这怪物面前根本没有说谎的余地。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以你的家世出身,竟会做这种见不得天日的事,我本该替先天无极清理门户的。”

    赵平变色道:“可是我……”

    傅红雪不让他开口,冷冷道:“你若不是赵无极的独子,现在就已死在车轮下。”

    他坐在车厢里,连动都没有动。

    ——一只手上,最灵活的就是食指。

    ——一个坐在车厢里不动的人,怎么能杀得了灵活如食指的赵平?

    赵平终于想通了,身子已准备掠起。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今天我不杀你,我只要你留下一只杀人的手!”

    赵平忽然大笑,道:“抱歉得很,我的手还有用,不能给你。”

    忽然间,刀光一闪,血花四激。

    赵平身子已掠起,忽然看见一只血淋淋的手凭空落下。

    他还不知道这就是他自己的手。

    刀太快,他还没有感觉到痛苦。

    他甚至还在笑。

    等到这只手落在地上,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已少了一只。

    笑声立刻变成了惨呼,他的人也重重跌下。

    刀光不见了,刀已入鞘。

    傅红雪还是坐在那里,动也不动。

    赵平将断腕塞入衣襟,用一只手扳着车窗,挣扎着站起来,盯着他。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你还不走?”

    赵平咬着牙,道:“我不走,我要看看你的刀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刀不是给人看的。”

    赵平道:“你砍断了我的手,你至少应该让我看看你的刀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凝视着他,忽然道:“好,你看!”

    刀光一闪,一根根断发雨丝般飘散。

    这是赵平的头发。

    等到他看见这雨丝般的落发,刀光已不见了。

    刀已入鞘。

    他还是没有看见这柄刀。

    他的脸却已因恐惧而扭曲,忽然一步步向后退,嘶声嚷呼道:“你不是人,你是个恶鬼,你用的也是把鬼刀……”

    漆黑的刀,漆黑的眸子。

    卓玉贞也在看着这柄刀,已看了很久,眼睛里也有了恐惧。

    这柄刀仿佛已长在傅红雪手上,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。

    卓玉贞试探着问:“你有没有放下过这把刀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你能不能让我看看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不能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你有没有让别人看过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没有!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这真是把鬼刀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鬼不在刀上,在心里。只要心里有鬼的人,就避不开这把刀!”

    人没有动,马车也没有动。

    燕南飞叹了口气,道:“看来我们现在已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了!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有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去哪里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孔雀山庄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很意外:“又到孔雀山庄去?现在那里还有什么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还有个秘密地窖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立刻明白:“你要明月心躲到那里去养伤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没有人想得到她会在那里,那里已是死地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这也是置之死地又后生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是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我们还是坐这辆车去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车马不会泄露秘密,更不会出卖人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只有人才会出卖人,所以你赶走了赵平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是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现在谁去赶车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你。”

    地室的石壁上虽然被炸开个大洞,别的地方依旧坚固完整。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现在这里唯一的出入道路,就是这个洞了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只能出,不能入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因为明月心还有孔雀翎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她的孔雀翎也有用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有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只要她拿着孔雀翎守在这里,就没有人冲得进来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绝没有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叹道:“不管怎么样,我还是希望没有别的人来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忍不住道:“你们是不是要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不是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谁留下来陪她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你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你们呢?你们要走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是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到哪里去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去杀人!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去杀那些杀人的人?”

    傅红雪点点头:“公孙屠不肯放过我,我也同样不能放过他!”

    卓玉贞看着他手里的刀:“杀人的人是不是心里都有鬼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是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他是不是一定躲不开你这把刀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一定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忽然跪下,泪也流下:“求求你,把他那颗心带回来,我要用他的心祭我肚里孩子的父亲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凝视着她,忽然道:“我可以做这种事,你却不能说这种话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因为话里有杀气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你怕我肚里的孩子染上杀气?”

    傅红雪点点头,道:“有杀气的孩子,长大后难免杀人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咬紧牙根,道:“我希望他杀人,杀人总比被杀好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你忘了一点!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你说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杀人的人,迟早总难免被杀的!”

    02

    地室中阴森而黑暗,连桌椅都是石头的,又硬又冷。

    明月心却坐得很舒服,因为傅红雪临走时已将车上所有的垫子都拿来了。

    华丽的马车,柔软的垫子,卓玉贞也分到一个。

    傅红雪一走,她就忍不住叹息,道:“想不到他居然还是个这么细心的人!”

    明月心道:“他是个怪人,燕南飞也怪,但他们都是人,而且是男人,真正的男人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他们好像对你都不错。”

    明月心道:“我对他们也都不错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可是你总得要有选择的。一个女人,总不能同时嫁给两个男人。”

    明月心勉强笑了笑,道:“我已选择好了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你选的是谁?”

    明月心道:“是我自己。”

    她淡淡地接着道:“一个女人虽不能同时嫁给两个男人,却可以两个都不嫁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闭上了嘴,她当然也看得出明月心不愿再谈论这件事。

    明月心轻抚着手里的孔雀翎,她的手比黄金还冷,她有心事。

    是不是卓玉贞说了那些话,才勾起了她的心事?

    过了很久,卓玉贞忽然又问道:“你手里拿着的真是孔雀翎?”

    明月心道:“不是真的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你能不能让我看看?”

    明月心道:“不能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忍不住问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明月心道:“因为孔雀翎虽然不是真的,但却也是件杀人的利器,也有杀气,我也不愿让你肚里的孩子染上杀气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看着她,忽然笑了:“你知道我为什么笑?”

    明月心道:“不知道!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我忽然发现你说话的口气,就好像跟傅红雪完全一模一样,所以……”

    明月心道:“所以怎么样?”

    卓玉贞又笑了笑,道:“假如你非嫁不可,我想你一定会嫁给他的。”

    明月心笑了笑,笑得很勉强:“幸好我并不是非嫁不可。”

    卓玉贞垂下头:“可是我却非嫁不可。”

    明月心道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卓玉贞凄然道:“因为我的孩子,我不能让他没有父亲。”

    明月心也忍不住要问:“你想要谁做他的父亲?”

    卓玉贞道:“当然要一个真正的男人,一个可以保护我们的男人。”

    明月心又忍不住问:“一个像傅红雪那样的男人?”

    卓玉贞居然不否认。

    明月心笑得更勉强:“你知不知道他有多么无情?”

    卓玉贞幽幽地一笑,道:“是有情?是无情?又有谁能真的分得清?”

    03

    “我们还是坐这辆车去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应该由谁来赶车了?”

    “你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终于沉不住气了:“为什么还是我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因为我不会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怔住:“为什么你说的话总是要让我一听就怔住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因为我说的是真话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只有跳上车,挥鞭打马:“你看,这并不是件困难的事,人人都会的,你为什么不学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既然人人都会,人人都可以为我赶车,我何必学?”

    燕南飞又怔住。

    “你说的确实都是真话。”他苦笑着摇头,“但我却希望你偶尔也说说谎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因为真话听起来,好像总没有谎话那么叫人舒服。”

    马车前行,走了很久,傅红雪一直在沉思,忽然问道:“你认得那个陪杨无忌下棋的人?”

    燕南飞点点头,道:“他叫顾棋,是公子羽手下的大将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听说他门下有四大高手,就是以‘琴棋书画’为名的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是五大高手,俞琴、顾棋、王书、吴画、萧剑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这五个人你都见过?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只见过三个,那时公子羽还没有找到俞琴和萧剑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凝视着他,道:“那时是什么时候?”

    燕南飞闭上了嘴。

    傅红雪却不放松,追问道:“是不是你跟公子羽常常见面的时候?”

    燕南飞还是闭着嘴。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他的秘密你都知道,他门下高手你都很熟,你们以前当然常有来往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不否认,也不能否认。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你们究竟有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燕南飞冷冷道:“别人一向都说你惜语如金,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是个多话的人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因为你不会说谎,又不敢说真话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现在我要说的是你,不是我。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我要说的却是你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我们能不能说说别的?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要到哪里去!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你知道,要找猎人,当然要到他自己布下的陷阱那里去找。”

    燕南飞道:“是卓东来的家?”

    傅红雪道:“以前是的。”

    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