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李飞刀4:天涯明月刀(上) 写在《天涯明月刀》之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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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飞道:“现在已不是?” 傅红雪道:“死人没有家。” 燕南飞道:“卓东来现在已是个死人?” 傅红雪道:“所以那地方现在已只不过是个陷阱。” 燕南飞叹了一口气,道:“我只希望那些猎人还留在那里没有走!” 傅红雪道:“他们应该还没有走,要做猎人,第一样要学会的就是忍耐。” 卓东来果然已是个死人,连尸体都已冰冷。 这并不意外,要想以杀人为业,第一样应该学会的就是灭口!你只要参加过他们的一次行动,随时都有可能被他们杀了灭口。在他们眼中看来,一个人的生命绝不会比一条野狗珍贵。 卓东来已像是野狗般被杀死在树下。 傅红雪远远地看着,目光中充满了悲伤和怜悯。 ——生命本是可贵的,为什么偏偏有些人不知道多加珍惜? 他同情这个人,也许只因为自己几乎也被毁在“酒”字上。 ——酒的本身并不坏,问题只在你自己。 ——你自己若是愿意沉沦下去,不能自拔,那么世上也绝没有任何人能救你。 燕南飞心里的感触显然没有这么深,他还年轻,还有满怀雄心壮志。 所以他只想问:“陷阱在这里,猎人呢?” 傅红雪沉默着,还没有开口,屋角后忽然响起一声轻叱:“看刀!” 一闪刀光如闪电,直向他背后打来。傅红雪没有闪避,没有动,动的是他的刀! “叮”的一响,火星四激,一道刀光冲天而起,看来就像是已冲破云层飞至天外。 傅红雪的刀已入鞘。 燕南飞松了一口气,道:“看来至少还有一个人没有走!” 傅红雪淡淡道:“我看得出他早已学会忍耐。” 这两句话说完,刀光才落下,落下时已分成两点,流星般掉在地上。 是一柄刀,飞刀! 刀锋相击,余力反激,竟已冲天飞起数丈。 四寸长的飞刀,已断成了两截。 有谁能想象这一刀飞出时的力量和速度? 可是傅红雪反手挥刀,就将这一刀击落,百炼精钢的刀锋,竟被击断。 屋角后有人在叹息:“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刀法,你果然没有说谎。” 傅红雪缓缓转过身:“你为什么还不走?” 他一转身,就看见了萧四无。 萧四无是空着手走来的,冷冷道:“萧公子的四无之中,并没有‘无耻’二字,就算要走,也要走得光明磊落。” 他的手里没有刀,就像是一个处女忽然变成赤裸,连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在那里才好。 可是他没有逃。 傅红雪看着他:“你只有一把刀?” 萧四无道:“今天我要对付的是你,我只能带一把刀!” 傅红雪道:“为什么?” 萧四无道:“因为我知道第一刀就是最后一刀,所以我这一刀击出,必尽全力。” 傅红雪道:“你自己先将自己置之于死地,出手时才能全无顾忌?” 萧四无道:“正是如此。” 他缓缓地接着道:“何况我这一刀击出,势在必中,若是不中,再多千百柄刀也是没用的。” 傅红雪盯着他,忽然挥了挥手,道:“你说得好,你走!” 萧四无道:“你让我走?” 傅红雪道:“这次我也不杀你,只因为你说了两个字。” 萧四无道:“哪两个字?” 傅红雪道:“看刀!” 飞刀出手,先发声示警,这绝不是卑鄙小人的行径。 傅红雪道:“我的刀只杀心里有鬼的人,你的刀上有鬼,心中却无鬼。” 萧四无的手忽然握紧,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,过了很久,才缓缓道:“我若不说这两个字,你能不能破我那一刀?” 傅红雪道:“你已后悔?” 萧四无道:“不是后悔,不过想知道实情而已。” 傅红雪又盯着他看了很久,冷冷道:“你若不说那两个字,现在你已是个死人!” 萧四无连一个字都不再说,掉头就走,并且走得很快,而且绝不回头。 屋角后却又有人在叹息:“就算他不后悔,你却要后悔的。” 一个人缓缓走出来,青衣白袜,正是顾棋。 傅红雪道:“我后悔?后悔什么?” 顾棋道:“后悔没有杀了他!” 傅红雪的手握紧。他本有两次机会杀了那个骄傲的年轻人,可是他全都放过了。 顾棋道:“良机一失,永不再来,若要杀人,百无禁忌。” 他笑了笑,接着道:“这次你不杀他,下次只怕就要死在他手里。” 傅红雪盯着他,忽然冷笑,道:“你呢?这次我该不该杀你?” 顾棋道:“这就要看了,看你是要杀我的中盘?还是要杀我的右角的那条大龙?看你拿的是白子?还是黑子?” 傅红雪不懂,他不下棋。有闲暇的人才下棋,他有闲暇时只拔刀。 所以顾棋只好自己笑着道:“我的意思是说,你不能杀我的人,只能杀我的棋,因为我只会下棋,何况这局棋本是你们下的,你根本连我的棋都杀不了。” 他微笑着从傅红雪面前走过去,他知道傅红雪绝不会出手,因为他完全没有戒备,任何人都可以杀了他。但傅红雪不是任何人,傅红雪就是傅红雪。 燕南飞看着他走过去,忽然笑了笑,道:“看来你这一着又没有走错。” 顾棋道:“可是今天我连输了三盘。” 燕南飞道:“输给杨无忌?” 顾棋道:“只有他才能赢我。” 燕南飞道:“为什么?” 顾棋道:“因为他杀棋也像杀人一样百无禁忌,我却有心事。” 燕南飞道:“什么心事?” 顾棋道:“我怕输棋。” 只有怕输的人才会输不该输的棋,愈怕愈输,愈输愈怕。 只有心中充满畏惧的人才会杀不该杀的人——对正义的畏惧,对真理的畏惧。 夜已很深。 顾棋走出门,忽又回头,道:“我劝你们也不必再留在这里。” 燕南飞道:“这里已没有人?” 顾棋道:“没有活的,只有死的。” 燕南飞道:“公孙屠他们不在这里?” 顾棋道:“他们根本就没有来,因为他们急着要到别的地方去。” 燕南飞道:“到哪里去?” 顾棋道:“你们刚才是从哪里来的,他们就是到那里去。” 燕南飞还想再问,他已走出门,燕南飞追出去,人已不见了。 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:“据说孔雀死的时候,明月也一定会陪着沉下去,沉入地下,沉入海底……” 第十二章明月何处有 01 夜色更深,大地一片黑暗。 因为今夜没有明月。 今夜的明月是不是已经死了? 燕南飞打马狂奔,傅红雪动也不动地坐在他身旁。 华丽的马车,沉重的车厢。 “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坐车?” “因为我们有车!” “马已累了,一匹倦马,载不动两个人,却可以拉车!” “因为车有轮?” “不错。” “我们也有腿,为什么不能自己走?” “因为我们也累了,我们的力气要留下来。” “留下来杀人?” “只要有人可杀,只要有可杀的人。” 孔雀已死了。 孔雀山庄已不再是孔雀山庄。 黑夜中还有几点星光,淡淡的星光照在这一片废墟上,更显得凄凉。 已往返奔波数百里的马,终于倒下。 地窖中没有人,什么都没有,所有能搬走的东西都已被搬走! 火光跳动,因为燕南飞拿着火折子的手在抖。 ——据说孔雀死的时候,明月也会陪着沉下去。 燕南飞用力咬着牙:“他们怎么会知道的?怎么知道人在这里?” 傅红雪握刀的手没有抖,脸上的肌肉却在跳动,苍白的脸已发红,红得奇怪,红得可怕。 燕南飞道:“我们来的时候,后面绝没有人跟踪,是谁……” 傅红雪忽然大吼:“出去!” 燕南飞怔住:“你叫我出去?” 傅红雪没有再说话,他的嘴角已抽紧。 燕南飞吃惊地看着他,一步步向后退,还没有退出去,傅红雪已倒下,就像是忽然有条看不见的鞭子抽在他身上。 他一倒下去,就开始抽缩。 那条看不见的鞭子仿佛还在继续鞭打,不停地鞭打。 傅红雪整个的人都已因痛苦而痉挛扭曲,喉咙里发出低吼,就像是野兽临死前的吼声:“我错了,我错了……” 他一只手在地上抓,又像是一个快淹死的人想去抓一条根本不存在的浮木。 地上也铺着石块,他的指甲碎裂,他的手已开始流血。 他另一只手还是在紧紧握着他的刀。 刀还是刀! 刀无情,所以永恒。 燕南飞知道他绝不愿让任何人看见他此刻的痛苦和他的痼疾。 可是燕南飞没有退出去,因为他也知道,刀虽然还是刀,傅红雪却已不再是傅红雪。 ——现在无论谁走进来,都可以一刀杀了他。 ——老天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他?为什么要这样的人有这种病? 燕南飞勉强控制着,不让眼泪流下。 火折子灭了,因为他不忍再看。 他的手却已握住衣下的剑柄。 石壁上那个洞在黑暗中看来,就像是神话中那独眼恶兽的眼睛。 他发誓,现在无论谁想从这里闯进来,他都要这个人立刻死在他剑下! 他有把握。 没有人从这里进来,黑暗中却忽然有火光亮起! 火光是从哪里来的? 燕南飞霍然回头,才发现那扇有十三道锁的铁门,已无声无息地开了一线。 火光从门外照进来,门大开,出现了五个人。 两个人高举着火把,站在门口,另外三个人已大步走了进来。 第一个人右腕缠着白布,用一根缎带吊在脖子上,左手倒提着一柄弧形剑,眼睛里却充满了仇恨和怨毒。 他身旁的一个人道袍玄冠,步履稳重,显得胸有成竹。 最后一个人满脸刀痕交错,嘴角虽带着笑意,看来却更阴险残酷。 燕南飞心沉了下去,胃里却有一股苦水翻上来,又酸又苦。 他应该想得到的,别人打不开门上的十三道锁,公孙屠却能打得开,石壁上那个洞,并不是这里唯一可以出入的门户。 他们都没有想到,他们都太有把握,所以他们就犯了这致命的错误。 公孙屠忽然伸出一只手,摊开手掌,掌心金光闪闪,赫然正是孔雀翎。 孔雀翎已到了他手里,明月心呢? 燕南飞勉强忍耐着,不让自己呕吐。 公孙屠笑道:“你们不该让她用这种暗器去对付墙上一个洞的,我们是人,不是老鼠,既不会打洞,也不会钻洞。” 他笑得十分愉快:“若不是她全心全意要对付这个洞,我们要进来只怕还不容易。” 燕南飞忍不住长长叹息:“我错了。” 公孙屠道:“你的确错了,你本该杀了我的!” 杨无忌淡淡道:“所以你以后一定要记住我的话,若要杀人,就应该百无禁忌。” 公孙屠道:“你不该提醒他的,若是他还有第二次机会,我岂非死定了。” 杨无忌道:“他还有没有第二次机会?” 公孙屠道:“没有。” 杨无忌摇摇头,悠然道:“现在他唯一能杀的人,就是他自己。” 杨无忌道:“他至少还可以杀傅红雪。” 公孙屠说道:“傅红雪是赵平的,他连动都不能动。” 燕南飞看着他们,只觉得他们的声音仿佛已变得很遥远! 他本该集中全部精神力量,来对付他们的。 他应该知道这已是他的生死关头,他们绝不会放过他,他也不能退缩。 就算有路可退,也绝不能退。 可是他却忽然觉得很疲倦。 这是不是因为他自己心里已承认自己不是这两人的敌手? 明月已消沉,不败的刀神已倒下,他还能有什么希望? 公孙屠正在问赵平:“你这只手是被谁砍断的?” 赵平道:“傅红雪。” 公孙屠道:“你想不想报复?” 赵平道:“想。” 公孙屠道:“你准备怎么样对付他?” 赵平道:“我有法子。” 公孙屠道:“你现在为什么还不出手?你难道看不出这是你最好的机会?” 杨无忌道:“良机一失,永不再来。等傅红雪清醒时,就已太迟了。” 公孙屠道:“现在你也用不着担心燕南飞。” 赵平忍不住问:“为什么?” 公孙屠道:“因为只要他一动,傅红雪立刻就会变成只孔雀。” 赵平道:“孔雀?” 公孙屠道:“这一筒孔雀翎无论插在谁身上,那个人都会变成只孔雀,死孔雀。” 赵平笑了:“可是我倒不希望他死得太快。” 公孙屠也笑了:“我也不希望。” 赵平忽然放下手里的弧形剑冲出去,一把抓起傅红雪的头发,抬起膝盖,猛撞他下颚,接着又反手一掌切在他后颈上。 傅红雪的头再垂下时,他的脚已踢出,一脚将傅红雪踢得飞了出去,撞上石壁。 他的人也跟着冲过去,用右肘抵住傅红雪的咽喉,厉声道:“张开眼来看看我是谁!” 傅红雪额上青筋一根根凸起,非但不能抵挡,也已不能呼吸。 赵平冷笑道:“你砍断了我这只手,我就要用这只手扼断你脖子。” 燕南飞额上的青筋也已一根根凸起,仿佛也已不能呼吸。 公孙屠狞笑道:“你为什么不去救你的朋友?难道你就站在这里看着他死?” 燕南飞不能动。 他知道他若是动了,傅红雪只有死得更快。 可是他也不能不动。 赵平正在用另一只手猛掴傅红雪的脸,好像并不想立刻就要他的命。 但这种侮辱岂非比死更难受。 燕南飞握紧了衣下的剑柄,满头汗落如雨,忽然道:“你们就算能杀了他,也未必能杀我。” 公孙屠:“你想怎么样?” 燕南飞道:“我要你们放了他。” 公孙屠道:“你呢?” 燕南飞道:“我情愿死!” 公孙屠大笑:“我们不但要你死,也不能让他活着。” 杨无忌冷冷道:“若要杀人,百无禁忌。” 公孙屠笑声停止,厉叱道:“赵平,杀了他,现在就杀了他!” 赵平咬了咬牙,手肘用力。 就在这时,忽然有刀光一闪! 是傅红雪的刀! 天上地下,独一无二的刀! 他们都以为这一战已十拿九稳,因为他们都忘了一件事。 傅红雪手里还是紧紧握着他的刀。 也就在这时,燕南飞忽然挥手,鲜红的剑光血雨般洒出,卷住了公孙屠。 杨无忌的剑也已出鞘。 他拔剑的动作纯熟巧妙,他的出手准确有效,一剑刺出,正是燕南飞必死之处。 燕南飞这一剑就算能杀了公孙屠,他自己也必将死在杨无忌剑下。 他只有先回剑自救。 公孙屠的人立刻自血雨般的剑光中脱出,凌空翻身,掠出了门。 杨无忌长剑一式,身随剑走,也跟着掠出。 燕南飞当然绝不肯放过他,正想追出去,突听一声惊呼,一声厉喝:“接住!” 一条人影从门外飞扑过来,披头散发,满脸血污,赫然竟是卓玉贞。 幸好燕南飞的剑虽快,眼睛更快,一剑刚刺出,立刻悬崖勒马,及时收了回来。 卓玉贞惨呼着扑倒在他身上,只听“当”的一声,铁门已合起! 门外立刻传来“叮、叮、叮”一连串轻响,十三道锁已全部锁上,除了公孙屠外,天下已绝没有第二个人能打开这道门了。 燕南飞跺了跺脚,不理会已倒在地上的卓玉贞,转身从壁上的洞里蹿了出去。 “你照顾卓姑娘,我去将公孙屠的头颅提回来见你!” 傅红雪的刀既然已出鞘,他还有什么顾虑? 现在他一心只想杀人! 杀那个杀人的人! 刀尖还在滴着血。 赵平已倒在刀下,卓玉贞就倒在他身旁,只要抬起头,就可以看见从刀尖滴落的血。 一滴滴鲜血落在石地上,再溅开,散成一片蒙蒙的血雾。 傅红雪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,看着鲜血从刀尖滴落。 这次他的刀居然还没有入鞘。 卓玉贞挣扎着坐起来,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的刀。 她实在想看看这把刀究竟有什么神奇的地方? 这把刀杀人时,就好像已被天上诸神祝福过,又好像已被地下诸魔诅咒过! 这把刀上一定有很多神奇的符咒。 她失望了。 ——狭长的刀身略带弯曲,锐利的刀锋,不太深的血槽,除了那漆黑的刀柄外,这柄刀看来和别的刀并没有什么不同。 卓玉贞轻轻吐出口气,道:“不管怎么样,我总算看见了你的刀,我是不是应该感激这个死在你刀下的人?” 她说得很轻很慢,仿佛是在自言自语,其实当然不是的。 她只不过想让傅红雪明白,她要做的事,总是能做到。 可是这句话一说出来,她立刻就知道自己说错了,因为她已看见了傅红雪的眼睛。 这双眼睛在一瞬间之前还显得很疲倦、很悲伤,现在忽然就变得比刀锋更锐利冷酷。 卓玉贞的身子不由自主在向后退缩,嗫嚅着问:“我说错了什么?” 傅红雪盯着她,就像是野豹在盯着它的猎物,随时都准备扑起。 但是等到他脸上的红晕消褪时,他只不过叹息了一声,道:“我们都错了,我比你错得更可怕,为什么要怪你?” 卓玉贞试探着问:“你也错了?” 傅红雪道:“你说错了话,我杀错了人。” 卓玉贞看着地上的尸体:“你不该杀他的?他本来岂非正想杀你?” 傅红雪道:“他若真的想杀我,现在地上这尸体就应该是我。” 他垂下头,眼睛里又充满悔恨悲伤。 卓玉贞道:“他不杀你,是不是因为报答你上次不杀他的恩情?” 傅红雪摇头。 ——那绝不是报答,你无论砍断了谁一只手,那个人唯一“报答”你的方法,就是砍断你一只手。 ——也许那只不过是种莫名其妙的感激,感激你让他知道了一些以前他从未想到的事,感激你还为他保留了一点人格和自尊。 傅红雪了解他的心情,却说不出。 有些复杂而微妙的情感,本就是任何人都说不出的。 刀尖的血已滴干了。 傅红雪忽然道:“这是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。” 卓玉贞道:“我知道,这是你第一次杀错人,也是最后一次。” 傅红雪冷冷道:“你又错了,杀人的人,随时都可能杀错人的。” 卓玉贞道:“那么你是说——” 傅红雪道:“这是你第一次看见我的刀,也是最后一次。” 他的刀终于入鞘。 卓玉贞鼓起勇气,笑着道:“这把刀并不好看,这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刀。” 傅红雪已不想再说下去,刚转过身,苍白的脸忽又抽紧:“你怎么能看得见这把刀的?” 卓玉贞道:“刀就在我面前,我又不是瞎子,怎么会看不见?” 她说得有理,可是她忘记了一件事。 这里根本就没有灯光。 傅红雪五岁时就开始练眼力,黑暗闷热的密室,闪烁不定的香头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 他苦练了十年,才能看得见暗室中的蚊蚁,现在也能看见卓玉贞的脸。 就因为他练过,所以他知道这绝不是件很容易的事。 卓玉贞怎么能看得见这把刀的? 傅红雪的手又握紧刀柄。 卓玉贞忽然笑了笑,道:“也许你还没有想到,有些人天生就是夜眼。” 傅红雪道:“你就是?” 卓玉贞道:“我不但是夜眼,还能看穿别人的心事。” 她的笑容很黯淡:“现在你心里一定又在想,我是不是真的卓玉贞。你当然不会认为我是个妖怪,但却很可能是公孙屠他们派来的奸细,说不定是个很有名的女煞星,甚至连明月心都很可能是被我出卖的,因为没有别的人知道我们在这里。” 傅红雪不能否认。 卓玉贞看着他,眼睛里又有了泪光:“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?为什么?” 傅红雪沉默着,过了很久才缓缓道:“也许你不该这么聪明的。” 卓玉贞道:“为什么不应该?像秋水清那样的男人,怎么会找一个笨女人替他生孩子?” 傅红雪闭上了嘴。 卓玉贞却不肯停止:“我生下来的孩子,也一定是聪明的,所以我绝不能让他一生下就没有父亲,我不能让他终生痛苦悔恨。” 傅红雪的脸在抽搐。 他了解她的意思,没有人比他更了解,他也是个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的孩子。 一个没有父亲的聪明孩子,本身就是个悲剧,等他长大后,一定还会替别人造成许多悲剧。 因为他心里的仇恨远比爱多得多。 傅红雪终于叹了口气,道:“你可以替你的孩子找个父亲。” 卓玉贞道:“我已经找到了一个。” 傅红雪道:“谁?” 卓玉贞道:“你。” 02 地室中更黑暗,在黑暗中听来,卓玉贞的声音仿佛很遥远! “只有你才配做我孩子的父亲,只有你才能保证这孩子长大成人,除了你之外,绝没有别人。” 傅红雪木立在黑暗里,只觉得全身每一根肌肉都在逐渐僵硬。 卓玉贞却又做了件更令他吃惊的事。 她忽然抓起了赵平的弧形剑:“你若不答应,我不如现在就让这孩子死在肚里。” 傅红雪失声道:“现在?” 卓玉贞道:“就是现在,因为我感觉到他快要来了。” 她虽然在尽力忍耐着,她的脸却已因痛苦而扭曲变形。 女人生育的痛苦,本就是人类最不能忍受的几种痛苦之一。 傅红雪更吃惊,道:“可是你说过你只有七个月的!” 卓玉贞笑了笑,道:“孩子本来就是不听话的,何况还在肚里的孩子,他要来的时候,谁也没法子阻止。” 她的笑容虽痛苦,却又充满了一种无法描述的母爱和温柔。 她轻轻地接着道:“这也许只因为他急着想看看这世界,也许是因为我刚才被那些人震动了胎气的缘故,所以……” 她没有说下去,阵痛使得她整个人都开始痉挛扭曲。 可是她手里还是紧紧握着那柄弧形剑,就正如傅红雪刚才一直都在握着他的刀。 她显然已下了决心。 傅红雪道:“我……我可以做他的义父。” 他似已用出所有力气才能说出这几个字,连声音都已嘶哑。 卓玉贞道:“义父不能代替父亲,绝不能。” 傅红雪道:“你要我怎么样?” 卓玉贞道:“我要你让我做你的妻子,我的孩子才是你合法的子女。” 阵痛又来了,她咬着牙,勉强笑道:“你若不答应,我绝不怪你,只求你把我们的尸体葬在孔雀山庄的坟地里。” 难道这就是她最后一句话?傅红雪如果不肯答应,她立刻就死! 傅红雪已怔住。 他遭遇过最可怕的敌人,最凶险的危机。 但是他从未遭遇过这样的难题。 秋水清可以说是因为他才死的,卓玉贞可以说是秋水清的妻子。 现在秋水清的尸骨未寒,他怎么能答应?怎么能做这种事? 可是从另一面看,既然秋水清是因为他而死的,孔雀山庄四百年的基业也因他而毁于一夕,现在秋家已剩下这一点骨血,他无论怎么样牺牲,都应该保护她,让她顺利生产,保护她的孩子长大成人。 他又怎么能不答应? 你若遇见这种事,你说你应该怎么办? 03 阵痛的间隔已渐短,痛苦更剧烈,弧形剑的锋刃,已刺破了她的衣服。 傅红雪终于作了痛苦的决定:“我答应!” “答应做我的丈夫?” “是的。” 04 这决定是否正确? 没有人能判断,他自己也不能,只是此时此刻,他已没有别的选择。 你若是他,你是否也会这么样做? 喘息、呻吟、呐喊……忽然间全部停止,变得死一般静寂。 然后就有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声,划破了静寂,为大地带来了新的生机。 傅红雪的手上染着血,但却是生命的血! 这次他用自己一双手带来的,是生,不是死! 生命在跃动。 他看着自己的手,只觉得心里也在奇妙地跃动着。 赵平的尸体还倒在那里,是死在他刀下的,在那一瞬间,他就已夺去了一个人的生命。 可是现在又有新的生命诞生了,更生动、更活跃的生命。 刚才的痛苦和悲伤,已在婴儿的第一声啼哭里被驱散。 刚才那些罪恶的血腥,已被这新生的血冲洗干净。 在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里,他送走了一条生命,又迎接了一条生命。 这种奇妙经验,带给他一种无比鲜明强烈的刺激,他的生命无疑也已变得更生动活跃。 因为他已经过了血的洗礼,就像是一只已经过火的洗礼的凤凰,已获得了第二次新生。 这种经验虽痛苦,却是生命的成长过程中,最珍贵、最不能缺少的。 因为这就是人生! 旧的死亡,新的诞生,人生本就是这样子的。 直到这一刻,傅红雪才真正对生命有了种新的认识,正确的认识! 倾听着怀抱中生命的跃动,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欢愉。 他终于知道自己这决定是正确的,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比生命的诞生更重要。 一个人活着的真正意义,岂非就在于创造宇宙间继起的生命! 卓玉贞正在用虚弱的声音问:“是男的?还是女的?” 傅红雪道:“是男的,也是女的!” 他的声音出奇欢愉:“恭喜你,你生了一对双胞胎。” 卓玉贞满足地叹了口气,疲倦的脸上露出充满幸福的笑容,道:“我也该恭喜你,莫忘记你是他们的父亲。” 她想伸手去抱她的孩子,可是她还太虚弱,连手都抬不起! 就在这时,只听“轰隆隆”一声大震,就像是泰山崩塌,千百斤石块倒了下去,打在这地下密室上,碎石急箭般从石壁上的大洞外射入。 然后这唯一出入的道路,就又被堵死。 傅红雪几乎忍不住要放声狂呼。 新的生命刚诞生,难道他又要迎接一次死亡? 第十三章生死之间 01 死黑!死寂! 没有光,没有声音,都不可怕,真正可怕的是没有希望。 他们已完全陷入死亡的陷阱里。 孩子们没有哭,孩子们在吃奶,只有在他们的吮吸中,还跃动着生命的活力。 可是他们的生命能维持多久呢? 傅红雪又握紧了他的刀,可是现在这死亡的陷阱连他的刀都已无法突破! 他本该去安慰卓玉贞的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,他的心太乱。 生死之间,他一向看得很淡,他放不下的是这两个孩子。 虽然他并不是孩子们的真正父亲,可是他们之间已有了种奇妙的联系,甚至比父子更亲密的联系。 因为这两个孩子是他亲手迎接到人世来的,仿佛已成了他自己生命的延续。 这种情感复杂而微妙,就因为人类有这种情感,所以这世界才能存在。 卓玉贞忽然道:“我听明月心说过,你们以前好像也曾被关在这里?” 傅红雪道:“嗯。” 卓玉贞道:“你以前既然有法子脱身,现在一定也能想出法子来的。” 她眼睛里发着光,充满了希望。 傅红雪实在不忍让她的希望破灭,但却又不能不让她知道事实的真相。 “上次我们脱身,只因为那时候这里正好有件破壁的利器。” 现在这里却已是空的,除了他们四个人之外,只有一具尸体。 尸体已冰冷僵硬,他们迟早也必将变成这样子的。 卓玉贞眼睛里却还存着一线希望:“我常听人说,你的刀就是天下无双的利器!” 傅红雪看着手里的刀,声音中充满痛恨:“这是杀人的利器,不是救人的。” 他痛恨的不是别人,是他自己,只要能让孩子们活下去,他不惜做任何事。 可是他偏偏无能为力。 卓玉贞的希望终于完全破灭了,却勉强笑了笑,道:“我们至少还有一个希望。” 她在安慰傅红雪:“燕南飞要你在这里等,他一定会回来的。” 傅红雪道:“他若要回来,早已该回来,现在就算回来了,也一定会认为我们已不在这里。” 卓玉贞闭上了嘴。 她当然也知道傅红雪说的是事实,燕南飞绝对想不到他们会在这里逗留这么久的,更想不到傅红雪会被人活活埋葬在这里。 以傅红雪的耳目和反应,上面无论任何人只要有一点行动,都应该瞒不过他。 又有谁能想得到那时他正在为孩子接生?又有谁能想得到这里会有孩子的啼哭?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,真实的事有时甚至比神话还离奇。 孩子们又开始哭了。 傅红雪手心在淌着冷汗,他忽然想起他还可以为他们做一件事。 一件他本来宁死也不愿去做的事。 可是现在他一定要去做。 ——赵平也是个老江湖,老江湖的身上总是会带着些急救应变的东西。 去剥夺一个死人的所有,这种事他本来一想起就会恶心。 可是现在他却已经在做这种事。 他找出了一个火折子,一卷长绳,一块驱蛇避邪的雄黄精,一瓶刀伤药,半截已经啃过了的人参,一串钥匙,一朵珠花,几个金锞子,几张银票和一封信。 珍珠和黄金本是世人不择手段去夺取的珍宝,甚至不惜用自己的人格去交换,但是现在,却已变得毫无价值。 这岂非也是种讽刺? 生育后的虚弱,孩子们的奶汁。 无论谁都知道卓玉贞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人参。 傅红雪默默地拔出刀,削去了被啃过的部分——这是他第一次为了件没有生命的东西拔刀,却已是卓玉贞第二次看见他的刀。他不在乎。 他和卓玉贞之间的藩篱,已在生育的过程中被打破了。 现在他们两人之间,也已有了种奇异的联系。 卓玉贞也没有提起这件事,默默地接过人参,眼睛却盯在那朵珠花上。 那是朵牡丹,每一颗珍珠都毫无瑕疵。 柔润的光泽,精巧的铸工,在黑暗中看来更显得非凡和美丽。 她眼睛里又发出了光。 她毕竟是个女人。 珠宝的魅力,本就是任何女人都不能抵抗的。 傅红雪迟疑着,终于递给了她。 也许他本不该这么做,可是此时此刻,他又何苦不让她多享有一点乐趣?一点欣喜? 卓玉贞笑了,笑得就像是个孩子。 啼哭中的孩子忽然已睡着。 傅红雪道:“你也该睡了!” 卓玉贞道:“我睡不着。” 傅红雪道:“只要闭上眼睛,自然就会睡着的。” 他看得出她已很疲倦,她失去太多血,经过太多苦难惊吓。 她的眼睛终于合起,忽然就已沉入了宁静而甜蜜的黑暗里。 傅红雪静静地看着他们,沉睡中的母亲和婴儿们,这本该是幅多么幸福,又多么美丽的图画,可是现在…… 他咬了咬牙,决心不让自己流泪。 现在他一定要找出每一样可以帮助他们脱身的东西,他虽然有一双能够在暗中视物的眼睛,但是他也太疲倦。 他闪亮了火折子,第一眼看见的,却是那信封上的八个字: 面呈 燕南飞吾弟。 羽。 羽? 公子羽? 这封信难道是公子羽托赵平交给燕南飞的? 吾弟? 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? 傅红雪抑制了自己的好奇,折起这封信,收藏在怀里。 赵平没有机会将这封信交出来,他希望自己还有机会能再见燕南飞。 可是他自己也知道,这希望实在渺茫得很。 对傅红雪来说,除了这封信和人参外,从赵平身上找到的东西根本全无价值。 因为他忽略了一点——像赵平这种男人身上,本不该带着珠花的。 等他想到这一点时,已经太迟。 02 母亲和孩子们都仍在沉睡,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阵奇异的声音。 傅红雪又亮起火折子,就看见几条蛇从石柜中蹿出来,蹿向左角的阴暗处。 它们受不了这雄黄的气味。 地窖里已没有通风处,空气渐渐沉浊,雄黄的气味显得分外强烈。 傅红雪立刻又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——也许还用不着等到饥渴难耐时,他们就已窒息而死。 尤其是孩子。 孩子们还没有适应环境的能力。 就在这时,他又发现了另一件事,一件令人兴奋的事。 几条蛇一蹿入那阴暗的角落里,就不见了。 那里一定有出路。 角落里的石壁上果然有道裂隙,也不知是早已存在的?还是被他上一次震裂的? 虽然他不是蛇,虽然他不知道这面石壁外是在地上,还是在地下。 可是只要有一点机会,他就绝不能错过。 他拔出了他的刀! 03 卓玉贞醒来时,傅红雪已在石壁上挖掘了很久,石壁上的裂隙已渐渐大了,甚至连最胖的老鼠,都已可出入。 只可惜他们不是老鼠。 孩子们醒了又哭,哭了又睡。 卓玉贞解下外衣,铺在地上,悄悄地放下沉睡中的孩子,挣扎着悄悄站起。 傅红雪在喘息,身上的衣衫已湿透,睡着了的人也许还不觉得,可是他的体力消耗太多,空气的沉浊几乎已令他无法忍受。 他必须立刻脱身,他更用力,忽然间,“嘣”的一响,刀锋上已被崩出个缺口。 这柄刀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,甚至也已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。 可是他的手没有停。 卓玉贞咬下一口人参,默默地递过去。 傅红雪摇头:“孩子们要吃奶,你比我更需要体力。” 卓玉贞凄然道:“可是你若倒了下去,还有谁能活?” 傅红雪咬了咬牙,刀锋上又崩出个缺口。 卓玉贞的眼泪流了下来。 这本是天下无双的利器,足以令风云变色,群雄丧胆,可是现在却比不上一把铁锹有用。 这是多么残酷,多么悲哀的事? 这种感觉傅红雪自己当然也能体会到,他几乎已真的要倒了下去。 卓玉贞的手忽然悄悄伸过来,手里满捧着一掌甘泉。 傅红雪刚开口,甘泉就已流入他嘴里,一种无法描述的甘美芬芳直沁入他的心。 这是她的奶汁。 傅红雪本已发誓不再流泪的,可是此时此刻,热泪还是忍不住要夺眶而出。 就在这时,石壁的裂隙中忽然有样东西伸了进来,赫然竟是一把剑。 鲜红的剑! 剑上缚着条衣襟,上面有十个字,是用血写出来的:“我还没有死,你也死不得!” 孩子们又哭了。 洪亮的啼声,象征着活跃的生命! 04 阳光满天。 孩子们终于看见了阳光。 傅红雪只希望世上所有生于黑暗中的孩子,都能活在阳光下。 “我本来已走了,我已走了三次。” “可是你又回来三次。” “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来,我本来以为你们绝不会在里面的。”燕南飞在笑,“因为我本来做梦也想不到傅红雪也有被人活埋的一天。” 他的笑并没有丝毫恶意,他真的是满心欢愉:“最后一次我本来又准备走了。” “你为什么没有走?” “因为我忽然听见了一声奇怪的声音,就好像有人在吃蚕豆一样。” “那是刀口崩缺的声音。” “是谁的刀?” “我的。” 燕南飞的眉挑起,嘴张大,吃惊地看着傅红雪,甚至比听见大地缺了个口还吃惊。 傅红雪却笑了笑,道:“我的刀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刀。” 燕南飞道:“你的手呢?” 傅红雪道:“我的手还在。” 燕南飞道:“只要你的手还在,缺了口的刀也一样可以杀人。” 傅红雪笑容忽然消失:“人呢?” 燕南飞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人还在,只可惜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。” 远处有车马,却没有人。 傅红雪道:“你是坐车来的?” 燕南飞笑了笑,道:“三次都是坐车来的,我讨厌走路,能坐车的时候,我绝不走路。” 傅红雪看着他,道:“只因为讨厌走路?不是因为你的腿?” 燕南飞也在看着他,忽然叹了口气,道:“为什么我一点事都瞒不过你!” 孩子是用傅红雪的外衣包着的,燕南飞一直抑制着自己的惊奇,没有问这件事。 因为傅红雪也一直没有提起。 他知道傅红雪这个人若是不愿提起一件事,你最好装不知道! 卓玉贞却已带着笑向他招呼:“燕叔叔,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们的孩子?” 燕南飞实在有点沉不住气了,忍不住问:“你们的孩子?” 卓玉贞用眼角瞟着傅红雪,道:“他难道没有告诉你?” 燕南飞道:“告诉我什么?” 卓玉贞嫣然笑道:“这两个孩子一个姓秋,一个姓傅。男孩子承继秋家的血脉,叫秋小清;女孩子先生出来,叫傅小红。” 她眼睛里充满了骄傲和满足:“这是我跟他商量好的,我们已经……” 她红着脸,垂下头。 燕南飞看着她,再看看傅红雪,脸上的表情比刚刚听见刀缺口时更吃惊。 傅红雪却已转过头,将孩子的衣包拉紧,道:“你们为什么不先上车去?” 卓玉贞已在车厢中坐下,燕南飞和傅红雪才慢慢地走过去。 他们一直都没有开口,过了很久,傅红雪忽然问:“你想不到?” 燕南飞勉强笑了笑,道:“世上本就有很多令人想不到的事。” 傅红雪道:“你反对?” 燕南飞道:“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,也许……” 傅红雪打断了他的话,道:“如果时光能倒流,我还是会这么样做。孩子们不能没有父亲,总有一个人要做他们父亲的。” 燕南飞笑容已开朗,道:“除了你,我实在也想不出还有谁能做他们的父亲。” 他走路很慢,走路的姿势竟似已和傅红雪变得差不多,而且还在不停地咳嗽。 傅红雪忽然停下来,盯着他,道:“你受了几处伤?” 燕南飞道:“不多。” 傅红雪忽然出手,拉开了他的衣襟,坚实的胸膛上,赫然有两条指痕。 紫色的指痕,就好像是用颜料画上去的。 傅红雪瞳孔立刻收缩,道:“这是天绝地灭大紫阳手?” 燕南飞道:“嗯。” 傅红雪道:“你腿上中的是透骨钉还是搜魂针?” 燕南飞苦笑道:“若是搜魂针,现在我哪里还站得住?” 傅红雪道:“西方星宿海有人来了?” 燕南飞道:“只来了一个!” 傅红雪道:“来的是多情子?还是无情子?” 燕南飞叹了口气,道:“多情子的手下也一样不留情的。” 傅红雪道:“透骨钉还在你腿上?” 燕南飞道:“现在我腿上只有一个洞。” 他的手从怀里伸出来,掌心已多了件寒光闪闪的暗器。 若将天下所有的暗器选出十种最可怕的来,透骨钉无疑是其中之一。 燕南飞忽又笑了笑,道:“幸好我的运气还不错,他打出了十三枚透骨钉,我只挨了一枚,而且还没有打在我关节上,所以我跑得还比他们快一点,否则多情子不杀我,杨无忌也要了我的命。” 他笑得居然还很愉快:“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,杀人的本事我虽不如你,逃命的本事我却绝对是天下第一。” 傅红雪的手也在怀里,等他说完了才拿出来,指尖夹着一封信:“坐上车再看。” “谁赶车?” “我。” 燕南飞笑了:“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不会赶车的。” 傅红雪道:“现在我会了。” 燕南飞道:“你几时学会的?” 傅红雪凝视着他忽然反问:“你以前就会逃命?” 燕南飞想了想,摇了摇头。 傅红雪道:“你几时学会逃命的?” 燕南飞道:“到了非逃命不可的时候。” 傅红雪又闭上嘴,他相信燕南飞已明白他的意思—— 一个人到了非去做那件事不可的时候,就一定会做的。 信写得很长,居然有三张纸,还没有上车,燕南飞就已开始看了。 他一向性子急。 傅红雪却很沉得住气,没有问他信上写的是什么。 看来那仿佛是封很有趣的信,因为燕南飞眼睛里带着笑意。 一种充满了讥诮的笑意。 他忽然道:“看来公子羽真是个好人,对我真是关心得要命。” 傅红雪道:“哦?” 燕南飞笑道:“他劝我快快离开你,因为你现在已变成种好像瘟疫一样的东西,无论谁沾着你都会倒霉。” 他大笑,又道:“他甚至还列了一张表。” 傅红雪道:“一张表?” 燕南飞道:“表上将要杀我们的人都列了出来,要杀你的人比想杀我的人还多一个。” 傅红雪冷冷道:“一个不算多。” 燕南飞道:“有时不算多,有时也不算少,只看这个人是谁了。” 他的笑容很不愉快:“严格说来,要杀你的这个人根本不能算一个人。” 傅红雪道:“算什么?” 燕南飞道:“至少也该算十个人。” 傅红雪道:“是不是星宿海的无情子?” 燕南飞道:“跟这个人比起来,无情子最多也只能算是个刚学会杀人的孩子。” 傅红雪道:“这个人是谁?” 燕南飞上了车,关上车门,好像生怕自己会跌下来:“这个人也是用刀的,用的是把很特别的刀。” 傅红雪道:“什么刀?” 燕南飞又将车门拉紧了些,然后才一字字道:“天王斩鬼刀!” 05 车厢很宽敞。卓玉贞将女孩子放在膝上,手里抱着男孩子,眼睛却盯着燕南飞,终于忍不住问:“天王斩鬼刀究竟是把什么样的刀?” 燕南飞勉强笑了笑,道:“老实说,那根本不能算一把刀。” 卓玉贞道:“算十把?” 燕南飞没有直接回答,却反问道:“你看过萧四无的刀?” 卓玉贞想了想,点点头:“我见过他的人,他总是用一把刀修指甲。” 燕南飞道:“至少要五百把那样的刀,才能打出一把天王斩鬼刀!” 卓玉贞吸了口气:“五百把刀?” 燕南飞又问道:“你知道他一刀杀死过几个人?” 卓玉贞道:“两个?三个?五个?” 燕南飞叹了口气,道:“他一刀杀过二十七个人,每个人的头都被他砍成了两半。” 卓玉贞脸色变了,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些,眼睛看着窗外,勉强笑道:“你是不是故意吓我?” 燕南飞苦笑道:“你若是看见那把刀,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吓你了。” 他忽然摇头:“可是你当然不会看见的,老天保佑,千万不要让你看见才好。” 卓玉贞没有再问,因为她已看见了一样很奇怪的事:“你看,那里有个轮子。” 马车有车轮子并不奇怪,可是这车轮子怎么会自己往前面滚? 燕南飞忍不住伸头过去看了一眼,脸色也变了,道:“这车轮是我们车上的。” 一句话未说完,车厢已开始倾斜,斜斜地往道路冲了出去。 卓玉贞又大叫:“你看,那里怎么会有半匹马?” 半匹马?世界上怎么会有半匹马? 更吓人的是,这半匹马居然也在往前面跑,用两条腿跑。 忽然间,一片血雨乱箭般激飞而出。 这半匹马又跑出去七八步才倒下,肝肠内脏一条条拖在地上。 燕南飞大喝:“小心。” 喝声未歇,马车就凌空翻了出去,就好像自己在翻跟斗一样。 燕南飞扑过去,抱住了卓玉贞和孩子,飞起一脚,踢开车门。 一只手从外面伸出来,只听傅红雪的声音道:“拉住。” 两只手一拉一提,傅红雪拉住燕南飞,燕南飞抱住卓玉贞和孩子。 叱咤一声,大人和孩子都已飞出。 接着就是“轰”的一响,车厢已撞在道旁的一棵大树上。 撞得粉碎。 正午。 天气明朗,阳光艳丽。 新鲜的阳光正照在大道上,却忽然有一片乌云掩来,挡住了日色,就仿佛连太阳都不忍看见这条大路上刚才发生的事。 车厢已粉碎。 拉车的马已变成两半,后面的一半还套在车上,前面的一半却倒在路中央。 刚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 卓玉贞紧紧抱着孩子,不让孩子哭出来,虽然她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,可是她实在太害怕,怕得连疼痛都已感觉不到。 虽然